看清 by H

短篇小說「女人香」系列 小說

台北車站附近的速食店裡,我一個人,挑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桌上擺放的是我點的一份雞塊餐,配上一杯檸檬紅茶,還有一包我認為足以代表速食文化的大包薯條。

這個位置很好。我心裡想。

我可以坐在這裡,透過櫥窗,看到來來往往的人們,我喜歡這種熱鬧感,但是身邊卻沒有任何的人很靠近我,我也喜歡這種疏離感。另外也許可以看到我在等待的人朝我這邊走過來,這樣可以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在那個人走到我面前之前,武裝一下自己的心,或是粉飾一下我臉上的表情。

只不過,有些人不見得會從正面出現。

「沒有人坐吧?」就在我的眼光投射在櫥窗外的遠方時,一個人影,就這樣在我的座位前,擋住了我的視線。甚至,沒有經過我的同意,這個有著低沉聲音的男子,已經坐了下來。

我有點驚訝,有點不知所措,而隨後出現的情緒,自然是有點不愉快。

我並不喜歡意外,我自己心裡有數。

「如果我說,這位子有人坐,並且等等就會出現呢?」我說。

「那麼我就坐到那個人出現吧,只要一出現,我立刻就走…」在男子說話的同時,我看清了他的樣子。斯斯文文,臉上還戴著一副黑框眼鏡。

「……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我對這人沒有什麼特別的壞印象,因此也就沒有露出我壞脾氣的那一面。

「這是我的名片…」男子從他的皮包中掏出了一張硬紙卡,放在了大薯的旁邊,我瞄了一眼,看起來像是什麼電子產業相關的公司。

「不是要推銷的……??」我無趣的拿起了一根薯條,放進自己的口中。

「也算……」男子靦腆的說。

「我不需要任何東西,如果是要推銷東西的話,麻煩你現在就離開吧……」我將眼光從男子的臉上移到了櫥窗外的人行道,我認為,看著路人的打扮,遠比聽推銷員的話術來得有趣的多。

我的話說完後的數秒鐘內,男子都沒有發出聲音,這使得我的眼光,再度回到了他的臉上。

「你不會是希望我離開這個座位吧?」我的語氣開始帶點不耐煩。

「我叫做…Ben,今年28歲,只有在大學時期交過一個女朋友,後來在我當兵的時候,她離開了我…」這位叫做Ben的男人不顧我的回應,竟然自顧自的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在那之後,我對女孩子失去了信心,因此一直都沒有交其他女朋友……」好不容易,他總算是在說話之間有了個空檔。

「請問,這些故事,和我有關係嗎?」我說。

「妳相信,在人群之中,我只看得清楚妳嗎?」忽然,Ben說的話,鏗鏘有力了起來,眼神,也莫名的堅定。

我看著他的眼睛,心頭的律動,不自覺得加快。

「…你想要追我?」我緩緩的從口中吐出了這麼幾個字,說實話,我活了快三十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

Ben點了點頭,而我對於他這麼耿直的反應,嘴角不禁微微的上揚。

「如果我說,我結婚了呢?」我下意識的縮起了我的右手,不讓他看到我手指上的一無所有。

「那麼我會說,也許妳可以考慮離婚……」看似軟弱的男子,會說出如此堅硬的話語,讓我開始對他有點改觀。

「如果我老公在這邊的話,你可能會被打死…」

「我只是說,妳可以『考慮』……」Ben的一雙眼睛一直盯著我的眼睛看,從頭到尾幾乎都沒有移動,這讓我真的有點莫名的興奮。

我深吸了一口氣,想要用另外一種語氣來和他對談。

「重點是,你根本不認識我,有需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來說這些話嗎?」

Ben看了一下桌上的餐點,微笑的說。

「點雞塊餐的原因,在於妳不喜歡漢堡餐的醬汁會往下流,點薯條卻沒有搭配番茄醬或是胡椒粉,也是因為不喜歡吃東西的時候沾的滿手,妳喜歡乾淨的關係,單一的搭配,我認為,妳對愛情的觀念,也和這個一樣……」Ben說。

「哈哈哈,你怎麼不說,我喜歡吃速食,因此我的愛情觀也是如此…」我認為,這個Ben根本沒有什麼愛情經驗,天真的像個小孩,他根本不懂,愛情裡面,複雜的部分有多少。

「妳覺得我很幼稚?」Ben說。

我邊笑邊點著頭。

「我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只因為,人群之中,我只看得清楚妳…看得清楚妳撥頭髮的姿態,看得清楚妳拿薯條放進口中的動作,甚至在一百公尺遠處,我就會想像妳的味道,而當我靠近的時候,果然和我想的一樣清新……」Ben說的自然而不矯情,直率的像是學生時代要告白般的可愛。

我看著Ben,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回應什麼答案,這個在速食店角落的座位上,一種奇特的賀爾蒙濃度,似乎在空氣中急速的提升了起來。

「安琪嗎?」忽然一個女聲,破壞了這股氣氛。

我抬頭看著Ben身邊的女孩,我知道,我要等的人已經來臨。

「Ben,不好意思,你答應過我,我要等的人來的話,你就會離開…」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不知怎地,我竟然有點不捨……

Ben也抬頭看了一下身邊來的女子,很有禮貌的站了起來,對我說。

「如果…妳也可以感受我說的感受……」Ben的表情帶了點無奈,然後慢慢的,離開了我的座位。

女孩,在Ben離開後,坐了下來。

「…為什麼是妳來…阿B呢?他不是說要來解決我們之間的事情嗎……」我不知道女孩的名字,但我知道,他是阿B的女朋友。

「阿B說,他沒有必要來,他說和妳之間只是一時的空虛,希望妳不要當真…」女孩說的很輕鬆,和她外表看起來的單純相互輝映著。

只不過,那所謂的一時空虛,可是佔去了我將近一年的時間……

我聽著女孩的話,眼睛的濕潤感逐漸加重,為了不想示弱,我看向櫥窗外,卻看見了剛才走出速食店的Ben,背影正逐漸的模糊當中。

「…阿B沒有親口對我說的話,我不願意相信…」我很不容易,吐出了這麼幾個字。

「…對阿B而言,妳只是我的替代品,在我們吵架分開時的替代品,懂嗎?他並不覺得妳有什麼特別,和妳說完之後,我還要去和其他的替代品見面…」女孩最後說的那句話,殺傷力強過了任何一段,我頓時感覺到自己,像是阿B隨身攜帶的保險套一般,用完即可扔,就連最後的分手,他都不願意和我見面。

瞬間湧出的眼淚死命的流,我懂自己心裡的聲音,不是因為失去了這個男人難過,而是竟然被這個自己當作是寶的男人,當作垃圾一樣丟棄。

也許是看著我眼淚不止,對面的女孩子不打算再多花時間在我的身上,起身準備離開。

「…就這樣吧…」我抬頭看著女生站起,走離開了速食店的這個角落,但我卻看見阿B在另外一邊,等著女生準備一起離開。

原本還抱著一絲希望的我,這時候完全看清楚自己在這段感情中的地位,那不是第三者般的存在,只是一對情侶戀愛過程中的路人甲,就連配角,都稱不上……

而我竟然,一直到這時候,才看清楚……

我擦著怎麼擦都擦不乾的淚痕,也顧不得要收拾自己的餐桌,只希望盡速離開這個可怕的角落。於是我迅速的,匆忙的,走出了速食店。

台北車站的週末,路上行人多得可怕,透過我沾滿了淚水的隱形眼鏡,我什麼都看不清楚,所有景物都是那麼的模糊……

就這樣跌跌撞撞的走到了西門町,從一個人聲雜沓的地方,走到了另外一個人滿為患的場所,我依舊,什麼都,看不清楚……

車水馬龍的城市雜音,年輕女孩的嬉笑怒罵聲,街頭小販的叫賣聲,什麼都進了我耳中,卻什麼都不在我眼裡……

瞬間,我從人潮的縫隙中,看見了半掩的店門後,一個男孩左手正握著咖啡杯,右手用湯匙細心的舀著糖,輕輕的,適量的,放進了自己的咖啡中,然後優雅的攪拌著。

我推開了人群,走進店內,在男孩低頭沒有注意到前方的時候,我坐在了他的面前。男孩意識到我的存在時,一抬頭,看見了我。

「…看得清楚了…我只看得清楚你……」我知道,我的眼淚其實沒有停過,眼前的景物,依舊是模糊的。

但我清楚看見,Ben,微微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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