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頭髮都已經斑白的鐵生，我多麼想開口要他放棄……

 

 

高中時，我們同班。鐵生是班上出了名壞學生，而我，卻不得已的當上了與他不同立場的班長。翹課，打瞌睡，沒有照時間交作業…每當他做出了這等惡行惡狀時，我都得要挺身訓誡鐵生。

 

「你到底要怎麼樣才可以乖乖的讀書呀？鐵生……」有一次我在課堂上發飆似的問他，我真的不想管了。

 

鐵生卻一反常態的裝出了認真的表情。

 

「嫁給我…我就會認真上課了……」鐵生的話一說完，全班同學都起鬨，要我立刻答應，我當場把頭低到水平線以下，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否是認真的，但，這是這輩子，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

 

上了大學之後，我交了男朋友。鐵生則是高中畢業後，就跑去上班了。

 

男朋友總是開著轎車，載我到淡水看風景，到基隆吃小吃，到陽明山看花，到中南部踏青。很巧的，好幾次男朋友晚上載我回家的時候，我都還看到鐵生騎著摩托車在發傳單之類。

 

鐵生從事的是房屋仲介的工作。

 

大四那年，男朋友劈腿，我心傷。我第一次體會到男人的可怕，以及感情的殺傷力，躲在家裡，一個月，我完全沒有出門。鐵生，在這時候來了，手上拿著一束玫瑰花。

 

「嫁給我，好嗎？」卻沒想到這傢伙完全不挑時機說話，劈頭就來了這句。

 

我笑了。不管他是不是玩笑話，這樣的話，給了我極大的力量，我想，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鐵生都還是可以這樣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當作玩笑來講吧。

 

我用年紀太輕，還不想嫁人，敷衍過去了。

 

出了社會之後，我的工作運不太順暢，做了好幾年，卻依舊在做基層員工。某一天，鐵生開著賓士車到我家門口，說是要接我上班。

 

「錢賺得多了不起嗎……」看著鐵生，再比照起自己的現狀，我從沒發現過，自己的心眼如此之小，竟然無法接受高中那個不守秩序的男生，現在過著比我好這麼多的生活。

 

我當然清楚這一切都是鐵生自己打拼的結果，但是從那次之後，我就再也不想見到他了。我知道，是我自己的自尊心作祟。

 

三十二歲那年，認識了同樣在公司裡面上班的貴興。同樣的平凡，同樣的薪水水平，而我，就在半年後接受了他的求婚。

 

也許帶著點炫耀，帶著點不平，我刻意的，發了帖子給鐵生，我想要他知道，就算他事業有成，還是娶不到我。果然，結婚前夕，鐵生來找了我。

 

一身合宜的西裝，梳理有秩的頭髮，搭配著不同於以往的談吐。

 

「嫁給我，好嗎？」只不過和家裡人打過招呼後，鐵生面對我的第一句話，依舊沒變。

 

攤在我面前的，是一顆耀眼奪目的鑽石，高雅而脫俗的設計。這，更激起了我的反感。我要鐵生離開，甚至要他連婚禮都不需要來了。

 

那天晚上，我哭了整晚。

 

和貴興結婚之後，日子過得相當平淡。我們沒有小孩，也沒有積蓄，沒有房子，也沒有車子，每天就過著上班，下班的日子。

 

生活了將近十年，貴興提出了離婚的要求。離婚的原因，把我一直誤以為的平凡，完全的粉碎掉－因為貴興愛的，是男人……

 

我一直以為，我找到了個平凡的男人，想要過一個平凡的人生，已經是將要求與欲望降至最低，卻怎麼樣也沒想到，他，一點都不平凡……四十歲的時候，我搬回了娘家住。

 

鐵生，來了……

 

我要家裡人騙他，我不住在這裡，躲在房間裡面的我，卻忍不住的哀傷，我沒有不愛鐵生，我只是因為，無法跨越自己心裡面的那道障礙。我曾經想過，如果早就跟了他，我的人生，是否會像現在這樣，如此難堪……?!兩年之後，我發現自己罹癌，進出了醫院好幾次之後，我的心裡，總算是寬大了起來。

 

在最後一次的手術前，我主動請了家裡人連絡鐵生。

 

鐵生瘦了，更顯得英挺，相較於我的落髮以及消瘦，更顯出他的不凡。只不過，鐵生依舊是鐵生，說的話，沒有變過。

 

「嫁給我，好嗎？」鐵生說。

「…如果手術成功的話，我就嫁給你…手術失敗的話，你就…」我第一次可以很冷靜的回覆他這句話，只不過，就被他打斷了。

 

「不用說了…我們一定會結婚的…」鐵生握著我的手，眼神堅定的說著。後來每一年的這個日子，鐵生都會來看我，帶著當年那只戒指，走到我面前。然而，面對著頭髮都已經斑白的鐵生，我多麼想開口要他放棄……

 

 

 

「嫁給我，好嗎……」鐵生會將戒盒放在我的墓前，低著頭重複著這句話。

 

然而我的回答，他是再也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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