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接到小山的電話時，我還真的是嚇到了。

都過幾十年了，這個朋友，我都以為早就失聯了，甚至有沒有可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是個問題，沒想到這麼平常的一個午後，我就這麼接到了他的電話。

「小玉，來我家敘敘舊吧，好久沒見了呢……」小山自己邀約我，我也不好意思推拖。在給了我他家的地址之後，電話就掛了。

我一邊換起身上的衣物，一邊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都已經超過60歲的我，樣子實在不是太好看，想起來要見到這個老同學，心裡不禁又是忐忑又是高興。

出門後我搭了計程車，一路上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經過的建築物，我的記憶，倏地回到了學生時代。

那一年，我們都才十七八歲，小山，太保，阿飛，亂馬還有我，我們幾個就像是小說裡面的情節一樣，五個人感情好的不得了，每天總是黏在一起，不管是上學，放學，出遊，做功課，只要有一個人沒到齊，其他人就提不起勁。

原先我以為，真的是這麼巧的五個人一見如故，一直到大學畢業那年，我才知道事情不如我想的那麼單純。

「小玉，我考上律師執照了……」畢業典禮前夕，太保忽然這樣對我說。

「太棒了，太保，你怎麼這麼厲害……」我真心的替太保感到高興，畢竟他是我們幾個人裡面，最會讀書的一個。

「小玉，這個代表的意義是，我以後的生活會很穩定…所以…今天我想問妳一件事情…」氣氛忽然一轉，我看到了太保臉上從未出現過的神情。

「??」我無語。

「我喜歡妳…我們…可以交往嗎……??」太保的態度雖然認真，但是我卻是驚訝大於喜悅，然而更驚訝的事情在後頭，太保告訴了我，他們四個男生的約定。

「我和小山，阿飛還有亂馬…都喜歡小玉妳…我們約定好，每個人都要用自己的方式對妳告白…然後由妳決定和誰在一起……」男生就是這樣，總是用自己以為的方式決定了一切事情。我很想問，難道，我的對象，就只能從這四個男人裡面挑選嗎!?只不過，畢竟我們一起長大，我太了解他們了……

第一個告白的人只能等待。

因為我也想看看其他三個人會怎麼告白（這樣似乎我也很自然的進入了這個遊戲當中），因此，我並沒有給予太保任何的答案。

時間，就這樣過了一年。

隔年，接下了家中事業的亂馬，在七夕情人節的當天上午，開了十幾輛朋馳的轎車車隊，到了我上班的辦公大樓外，拿著擴音器往我所在的三樓大聲喊。

「小玉，我是亂馬，我喜歡妳…請妳和我在一起……」聲音很大，或許已經不是只有整個辦公區域可以聽得見，我懷疑，都有居民打電話報警了。

只不過，這麼大張旗鼓卻只是讓我尷尬的度過了一個情人節而已。

我並沒有接受。

又過了三年。那一年我26歲。四人組裡面最愛音樂的阿飛，如願以償地組成了樂團，以主唱兼吉他手的身分出道，發行了唱片，並且在第一年就登上了演唱會的聖殿，辦起了巡迴演唱。

我們幾個好朋友都拿到了公關票，並且到了現場捧場。整場演唱會精彩萬分，然而我卻發現亂馬和小山和太保三人都顯得有點心神不寧。

「…很感謝今天晚上大家來參加我們的演唱會，趁著今天這個時機，我想要對場中的某位女性，說出我心裡的話……」這時，我才意識到，另外三個人心神不寧的原因是甚麼。

「小玉…我喜歡妳…我想要和妳永遠在一起……」透過麥克風，阿飛的聲音顯得又誠懇又靦腆，我當眾被拱上了台去，在幾萬人的面前，我勉為其難的點了頭，應允了阿飛的要求。

現在回想起來，我其實審視自己的心中，並不是真的那麼喜歡阿飛，只不過，在又等待了兩年之後，阿山都沒有任何的表示，於是，我接受了阿飛的求婚，就這樣，我和阿飛成了夫妻，一直到現在……

遺憾的是，婚禮上，其他兩個好朋友太保和亂馬都很有風度的出席了婚禮，唯獨不見小山的人影。

應該說，自從阿飛的演唱會告白之後，小山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再也沒有他的消息，能夠知道的，只有他在研究學問，至於是甚麼樣的科學，並沒有人了解。

坐在計程車上的我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到達了小山給我的地址。我下了車，按了電鈴，接著小山出來開了門。

「小玉，好久不見……」小山看起來比我更蒼老許多，似乎有了點駝背，而且頭總是低低的，如果不是認識他的人，一定會認為他是個很陰森的老頭。

「…你老了……」我不禁脫口而出這一句話，希望小山不會介意。

「哈哈…老了…對呀……阿飛…還好嗎？」

「……三年前過世了……」

「……」小山聽完我的回答，頭更低了，只顧著一路帶領我走進他家。裡面的環境很是奇怪。

房子裡面的空間大得不像話，然而卻有著幾隻貓狗，要我形容的話，這個地方比較不像是人住的地方，而是給動物住的場所。

「不好意思，因為家裡人都過世了，所以我養了這幾隻貓狗，這隻黃金獵犬叫阿飛，這隻黑貴賓叫亂馬，還有這隻貓…叫作……小玉……」小山話說到最後，顯然有點害羞，沒想到他把老朋友的名字用來當作貓狗的命名，另一方面也可以證明，他還惦記著大家吧。

「哈哈…小山，這幾十年，你都在做甚麼呀，聽人家說，你在研究某種科技，是嗎……??」我笑著說。

「……嗯……妳…想看嗎……??」小山幽幽的說。只不過，越是這麼不刻意，我就越是覺得這是小山的目地，從小到大小山就是比較彆扭的人，雖然個性很好，但是講話就是不直接。

「好呀…」我點著頭。

這時候小山領著我走到了另外一個大房間，那房間的門口使用著高科技的安全鎖，想必，這裡放著的就是小山最珍貴的研究。進了房間之後，我看到了兩把背對背的椅子，外型像是坊間在販售的按摩椅，但是椅子的頂部，卻有著類似要燙頭髮的裝置。

「這…是要做甚麼呢??」我問。

「要不要試試看……??一邊試我一邊說明……」小山說。

「不會有危險吧…」

「我們幾十年老朋友，有危險還會要妳坐嗎？」的確，我認識的人裡面，如果說最讓我有安全感的人，應該就是小山了。

這時候小山先坐上了其中的一個椅子，並且將頭上的裝置也套上，他揮手示意要我坐在他身後那個背靠背的另一把椅子。我半信半疑的坐了上去之後，他又要我把頭上的裝置也套上。我心裡帶著點害怕，然而還是照著小山說的話動作。

「準備好了嗎？」小山問。

「嗯……要做甚麼了嗎？」我的話沒說完，忽然就像是有一道微弱的電流，通過了我的脊椎，直達大腦，然後我失去了意識。沒多久之後，我睜開了雙眼，感覺十分，十分的奇妙。

「……小山……我怎麼了？…這感覺…好怪…好怪…」我開口說話，卻把自己給嚇到了，因為我說出來的聲音，竟然是男聲。

「小玉…妳不要害怕，聽我說…妳現在，不在自己的體內，在我的體內……用簡單一點的話說明，就是，我和妳的靈魂，同時存在在我的身體裡面……」小山的聲音聽起來極為清楚，而且，我可以判斷得出，那並不是從耳朵接受到的聲音，而是直接從腦海裡面聽到的聲音。

「這…這…是甚麼研究呀…」我一邊說著話，一邊將頭上的裝置取了下來，並且站起身，無意識的走了出門。

房外就是剛才貓狗們所處的環境，我看到了黃金獵犬小飛，心裡頭忽然百感交集了起來，這是先前我見到這隻狗的時候，所沒有的感觸。我不但擔心著他的髖關節毛病，還有屁股後方因為皮膚病所接受的治療。

「…為什麼…我對這條狗，變得這麼有感情……??」我說。依舊是小山的聲音。

「小玉…因為…你在共享我的身體，腦袋，以及心靈…妳會感受到…我對任何人，事，物的感受……」小山的聲音又再度在我腦海中響起。

我在客廳裡面走著，感受到一種熟悉感，那是小山長年住在這裡的感覺，當我再次看到那隻黑貴賓以及那隻小貓的時候，感覺更是豐富而複雜。我不知所以然，又莫名的走回原本的房間，走到那兩座背靠背的椅子前，我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身體，還停留在那張椅子上。

「小山…你花這麼多時間研究這個計畫，到底有甚麼作用……??」小山並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而我在講話的同時，我走到了自己的身體面前，那閉著眼睛，已經六十多歲的自己，看起來真是蒼老。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我身體上所有器官的感受，回答了我剛才詢問小山的那個問題。我幾乎無法相信，這一瞬間在我（小山）身上所產生的變化。當我一見到自己的身體和容顏時，我的心跳就加速，全身的血液有種逆流的感覺，彷彿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這個世界上我最值得守護珍藏的寶物，又是喜歡，又是狂愛，又想愛惜，又想分享……這種感覺，應該說是我用一輩子認知的詞彙，都無法完整的形容……

我呆滯在自己的軀殼前，無法言語。小山也沒有說半句話，我知道，他知道自己的目地已經達成了。

那四個小男生當年的約定，他並沒有忘記，他只是，想用最淋漓盡致的方式，來讓我了解，他有…多…喜歡我………

我坐回了座位上，裝上了頭上的裝置之後，又是一小陣電流，我，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小山…這機器除了讓我進到你的體內，了解你的所有感覺之外，應該也可以讓別人，進到我的體內，感受我的吧……」我整個頭，還在那個裝置內。

「嗯…」

「那麼…你想不想進來看看…我現在…對你的感覺……」我說。

小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