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注 by H

短篇小說「女人香」系列 小說

願賭服輸,這是我家的家訓。我自然希望,我的人生,也可以貫徹到底。

會有這樣的家訓,是因為我的父親,他在年輕的時候,曾經是個成功的商人,投資眼光準確,並且累積不少財富,當然,在我小時候,生活過得相當富裕。

只不過隨著環境改變,父親年紀越來越大的同時,難免,會有投資失敗的時候。雖然很多次成功可以產生可觀的財富,但是一次失敗,卻可以留下更多的債務,而這個失敗,在我大學的時候,發生了。

父親甚至因此重病倒下,在過世之前,還是對我說著他的想法。

「麗英,人生就是如此,別太難過…」麗英是我的名字,當時我二十歲。

「爸…」

「爸爸…雖然失敗,但是願賭…服輸,我…不會跑去別的地方,也不會不認帳,我扛起所有債務,只因為,我…要讓我的小孩們知道,賭注,就是要自己面對,自己承擔…不管是人生中,任何一個賭注都一樣……」這是父親還有意識的狀態下,對我說的最後一段話。在這之後,我就沒有見過父親意識清楚的模樣了。

那一年,父親走了,留下母親與我,以及一份每個月都要償還的沉重負債。原本是嬌滴滴的媽媽,一個人開始兼起三份工,體重因此直線下滑,她沒有開口要我幫忙,但是我不可能就這樣眼睜睜地袖手旁觀,於是,在課餘的時候,我也去找了兩份工作兼差,就希望可以減低母親的負擔。

雖然辛苦,但是日子還可以過下去。

在我大三的時候,我認識了語仁。語仁是個中文系的高材生,他雖然文學造詣深厚,但是整個人並不古板,反而是個想法天馬行空的人,在他的世界裡面,沒有生活壓力,沒有甚麼社會規範,他只認為,人生,就是應該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堅持到底,不管成功與否。

愛情,就是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不管辛苦與否。

一個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但,我愛上了他。

現在回想起來,和語仁在一起的那幾年的時間裡面,真可以說是我人生中最開心,最豐富,最像是「人生」的一段時光。

我們騎車,出遊,烤肉,談天,說地,看夜景,夜衝,夜唱,任何一個時下年輕人會做的事情,語仁都帶著我一起,而最特別的一點是,語仁會說故事給我聽,他說的故事不是從別人的地方聽來的,而是他自己每天都會想到一點一滴的情節,有時候是有相關而串連起來的,有時候可以聽到一個獨立而完整的故事。

兩年過去了,畢業,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分水嶺。

在這種大環境時機十分惡劣的情況下,我和語仁畢業之後都沒有找到甚麼好工作,而語仁最後乾脆不找工作,每天窩在家裡寫文章,Po在自己的部落格上,希望哪一天,可以有人發現他的文采,只不過,在我離開他之前的那幾年裡面,他的網頁平均每天被瀏覽的人數,大概都不會超過兩百人。

其實,原本這樣過著低迷的生活倒也沒甚麼好思考的,然而逼我下賭注的日子,卻在一瞬間到來。

27歲那年,母親病倒了。在同一個時間裡面,公司內出現了一個和我年紀相當,但是思想成熟,在公司已經幹到了副理位置的男人-麥可,開始追求我,雖然並不是真的讓我很心動,但是他的誠懇,卻的確讓我不會排斥。

麥可最常和我聊的事情,都是工作的內容。

「如果公司的方針可以調整成我想的那樣…我認為,就可以讓公司的營業額再提升個15%左右…」

「我希望我可以在三十歲以前幹上經理…我不認為現在的王經理比我優秀…」

「如果結婚的話,我希望可以在天母買房子…」

麥可並不會很強勢的追求我,他總是默默地送我上下班,偶爾在聊天的時候,講到這種人生的規畫,而他,也真的一步步往他的目標邁進著。

雖然我知道,語仁,也是朝他的目標邁進,只不過,兩個人落實的情況,似乎有著很大的差異性。

母親生病之後,無法再兼職那麼多份工作,對我來說,清還家中債務的這件事情,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的壓力變得更大,我很希望可以有人幫我分擔,只不過,我的男朋友語仁,卻總是這樣說。

「不用怕,等我成功,可以一口氣幫妳還掉所有的債務…」然而,這話,我已經聽了快要十年。

在快要面臨三十歲生日的前夕,麥可忽然向我求婚了。我雖然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意,但是他也一直都了解我有男友,以及家裡的狀況,他到了這個時候,才開口向我求婚,應該算是下定心意。

「我前天,被叫進執行長辦公室,被告知,我已經確定,在下個月升上經理,我的第一個願望達成,我現在,希望達成我的第二個願望…」麥可很誠懇,我卻很驚慌,於是,我要麥可給我一點時間。

兩個禮拜內,我做出決定。我先和語仁開口分手,然後,我接受了麥可的求婚。對我來說,我心裡很清楚我在做甚麼事情,我深愛著語仁,但,我不願意將我的人生下賭注在他的身上,即便,他是我認為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下注的時候,要客觀分析,不可以感情用事。爸,這是你教我的,你說,對吧!?

很快的,麥可來迎娶我了。很快的,我搬進了他的家中,在他的幫助下,不到三年的時間,我們家的債務還清了,雖然在還清之前,我的母親已經過世,但是我相信她有感受到,我下的這個賭注,是個正確的選擇。

就這樣我過了幾年算是美滿的婚姻生活,35歲那年,我也生下了我的寶貝兒子,只不過,我卻從來沒有想到,離開公司自行創業的麥可,人生開始出現了重大轉變。有如父親的翻版一般,在麥可上班的時候,麥可的業績好,獎金多,我們累積了一些儲蓄,然而當麥可開始開公司,不到一年的時間裡面,不但投入的金錢全部泡湯,麥可還開始付債,背起了不比當年父親少的數字。

我雖然有時候會認為自己的人生過於坎坷,但我也不會對麥可有怨言,畢竟,我不好的人生裡面,因為有他,已經度過一次難關。然而看著他現在失意,負債,甚至開始酗酒,我堅定的心情,開始動搖,離婚,或是離開他的念頭,時而浮現。

就在這個時候,我接到語仁的電話,他希望見個面,敘敘舊。生完一個小孩的我,對於自己尚未復原的身材感到有點自卑,但,可以見到語仁的渴望,卻又蓋過了這樣的想法。

最後,我們約在了某間餐廳吃飯。

「麗英,妳看起來還是很瘦耶…」我知道語仁是刻意說好聽話給我聽。

「…你看起來倒是變胖了…」我則是故意開他玩笑。兩個人雖然很久沒見面,但是一聊起天,卻還是像以前一樣的熟悉,這讓我感到十分開心。

打打鬧鬧了好一陣子之後,語仁的表情,忽然嚴肅了起來。

「…麗英…我知道,妳現在過得不好…而我現在,我堅持的傻夢想,開花結果了…」其實不用語仁說,我在出門前才上網查了一下他的資料,發現語仁早在幾年前就出道發行小說,現在已經紅到對岸去了。

我沒有接話,語仁又繼續說。

「我知道,妳當年是因為現實因素才會做出那個決定。而我,一直都想著實現我說過的承諾,我希望…妳可以,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我不會再讓妳壓錯邊,下錯注了……」語仁伸手握著我的手,那手掌裡傳來的溫度,就像那幾年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一樣,一樣的溫暖。

我知道,我原本從頭到尾愛的人都是語仁,現在,的確,是個最好的時間點,再回到從前。況且,有多少人可以遇到像我一樣的機會,人生裡面,還可以重新下一次賭注!?!?

沉默了半响後,我才終於開口。

「語仁,你別開玩笑了啦,我有老公的人耶…哈哈……」我順勢抽回了語仁手中的手,語仁則是大笑著掩蓋尷尬。

願賭服輸,我不可以,再把別人的人生,壓進我的賭注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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