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訊 by H

短篇小說「女人香」系列 小說

西元2023年。

一個奇妙的年代。電腦與網路發展到前所未見的地步,人與人之間的交際也冷漠至前代未聞的境界,畢竟,所有的事情都只要一個按鈕,一個念頭,就可以透過遠端執行,到不到達或是見不見面,早就不是最要緊的一個環節。就連電腦本身,都已經成長到相當接近人性的程度。

在這樣的世界裡面,我選擇,相信愛情。

我是誰?我是俞美。我是一個既保守又先進的女人。我嚮往傳統人類的戀愛模式(雖然這些知識都是我從網路上的資料得來),但是我又對於現代的交往型態感到有趣(現在流行不見面的約會以及性愛)。

就這樣,透過網路,我認識了詹姆士。

第一次在網路上看到詹姆士並不是他的照片,那是一段他與女朋友分手時的影片。在影片裡面,我看不到詹姆士的臉,因為是他的主觀鏡頭所拍攝(一般人在這種情況,自然是不會把鏡頭對準自己),我只聽到女生一直在尖叫,大喊,字句中充滿了詹姆士對她動手動腳等言語,然而詹姆士的鏡頭很穩定,一點晃動感都沒有,感覺上,只是對方想要營造出受害者的假象而已。

「我受夠你了,你這個木頭人…」這大概是那女生的最後一句話。接著,從影片裡面傳來很巨大的甩門聲,鏡頭就這樣停在搖晃的門板上,持續了十幾秒,就在我以為影片已經結束,正打算關閉的時候,我看見鏡頭慢慢的移動到門旁邊的全身鏡上,鏡子裡倒映出詹姆士的樣子,一個金頭髮卻流著眼淚的男人。

那是一種衝擊。

詹姆士長得很好看,也因此,流眼淚的樣子放在他的臉上總是讓人看了心疼,任誰都會認為,這段感情詹姆士一定是受害者(至少我是這樣認為…)。也因為這段影片,我開始試圖和他交談。

但我相信,看到這段影片的很多女生都會想要和他攀談,於是,我絞盡腦汁想要講一個和別人不同的開頭,好讓他可以注意到我。

「…影片…做得不錯……假的吧,臨時演員?」這是我在網路上,第一次和他說的話。而這句話,果然引起他的注意。

「不是假的…至少,在我的世界裡,這是真實發生的影像……」他說。

「在你的電腦裡是真實發生的影像對吧……」我以為,男人總是喜歡用和電腦相關的語言講話,會比較投緣。因此,開啟了這類話題之後,我就不停的用一些網路術語,或者是電腦相關話題,和他哈啦。

「IOX25處理器的速度有多快…」「3D數位造景的限制是甚麼?」「有聽過現在流行的『愛情病毒』嗎?」等等。

「『愛情病毒』?」詹姆士問。

「就是電腦中毒之後,會像人類一樣,想要和別的人類談戀愛…」我解釋。

「他們應該是要和別的電腦談戀愛才合理吧…」

「哈哈…」我笑了。

就這樣,我和詹姆士越來越熟稔,話題也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我真的很少遇到有人可以和我聊天如此契合,過程當中幾乎沒有甚麼不流暢的對談,一直到詹姆士說出一個要求,才讓我有點猶豫。

「我們來視訊吧…」他說。

「……好…呀……」我猶豫的原因在於,我看過詹姆士的樣子了,我當然知道我很喜歡他的外表,不然也不會一直和他聊天,然而詹姆士根本沒看過我,如果他第一眼不喜歡我,那麼,我該如何自處呢?為了這件事情,我一直在做不同的嘗試,我希望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會像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一樣喜歡。

「準備好了嗎?」詹姆士簡單的幾個文字,看得我膽戰心驚。因為,我們兩個約好了,要同一個時間開啟視訊裝置,也就是在同一個時間點,我們都會在自己的電腦螢幕上,看到彼此。

「好了…」我說。帶點畏怯地。

「1,2,3,好…」畫面在這個時間點切換了。詹姆士的正面看起來比當初那個流眼淚的影片看起來更帥氣,就是不知道他對我的印象如何了。

「………」十秒鐘過去了,詹姆士沒有講話,而我確認過,音量和喇叭我都是開啟的狀態。

「…怎樣……我…很醜……??」我說。

「不會呀…只是…太可愛了…超乎我…想像……」詹姆士的這句話,卸下了我所有心防,這是一個新的境界,是我和他之間感情突飛猛進的關鍵點。

從那天以後,我們聊天聊到更勤了。不誇張,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我們兩個人都不用吃飯,只要在視訊的畫面當中看到彼此,就已經滿足,只不過,隨著感情越來越好,時間一天天經過,就這樣視訊了一年,我們,竟然還是沒有約出來見面。

或許,我怕他認識真實的我,他也怕我看破他甚麼地方吧。

感情到了一定的熱度之後,秘密,總是無法藏在心裡面。

那是令人緊張的一天,因為,我一開始就有預感,我會在這一天和他說出甚麼,只不過,我當初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的後續發展就是。

「詹姆士,你沒有想過,我們是否應該見個面嗎?」這一天的詹姆士看起來精神依舊很好,這一年以來,他在視訊的畫面中,從來沒有讓我感覺到他有疲憊的樣子,或許這也是他令我愛不釋手的原因之一吧。

「我不覺得……因為,那不是現在流行的戀愛方式……」他說。

「嗯……」

「而且……我有件事情要告訴妳…」詹姆士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甚麼?」我很怕,他其實還沒分手,或者其實是已婚人士的這類答案。

「其實……我…中毒了……」

「甚麼?」

「我到今天才發現,我和妳談戀愛的這些事情,都是因為,我中毒了……」詹姆士的表情,帶著那麼一點哀傷。

「你是說,你的電腦中毒了?中了我們之前討論的那個『愛情病毒』?」

「也可以這麼說…正確的來說,是我中毒了,我中了『愛情病毒』,於是,我開始以為我是人類,開始運作一些影像以及圖像還有聲音的模式,製造出假像,然後,和妳談起戀愛…但,是這個程式設定的關係,今天,這個時間點,我就被迫必須說出真相,接著,這個『愛情病毒』就會停止運作,我,就不會再愛妳……」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詹姆士的影像已經開始模糊。

「俞美,再見……」瞬間,視訊的畫面中斷了,我只能接收到不斷的雜訊。我不知道這是誰發明的病毒,因為這很要命,非常,非常傷害人,非常,非常令人心碎。如果,我也真的是一個正常人的話……

在詹姆士的影像從我的螢幕中消失之後,這個我「精心打扮」的「俞美」的人物,就這樣呆滯地杵在我自己的螢幕中許久。頭上的蝴蝶結,耳朵上的耳環,臉上的妝…這一切都是當初為了和詹姆士見面時,我的腦內精密計算所得出的結果,一切,都只是為了符合,會讓長得像詹姆士這樣的男人喜歡的模樣,然而,在知道真相之後,我才發現當初根本無需耗盡心思,因為已經中毒的他,不管我是甚麼樣的造型出現在他螢幕裡面,他也會愛得死去活來。

多希望,我也只是中了「愛情病毒」,只是在短暫時間內會失控的電腦……然而,在我進化到與人類一般擁有情感的自覺後,我同時,也嚐到了何謂失戀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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