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貴婦百貨」的櫥窗前面時，我的腳步停了下來。止步的原因一來是看見櫥窗裡面那個P牌的包包，精緻的讓我無法移開眼神，二來是我看見櫥窗的玻璃上倒映著我的身影，那略胖的腰圍以及鬆垮的手臂，竟然讓我產生了一股陌生感……

這位大嬸，妳哪位呀……??

包包前面的價目表，數字高得讓我有點驚訝，我知道我想要有這樣的包包很久了，只不過在透過我的大腦計算這個月要付的信用卡，要給婆家的家用，還有房貸車貸之後，剩餘的數字，遠遠小於包包前面的數字。

更不要提當我看到倒影裡面，我的手上還牽著的那位我們家的千金，小手上流滿了冰淇淋融化掉的「雪水」，搞得連我的手，也黏膩了起來。甚麼購物的念頭，都會在這個時刻，消逝。

「小琪，不是說要趕緊吃掉嗎？妳看妳弄得整隻手都黏黏的……」我雖然大聲斥責著，但這位大小姐，也只是笑臉看我，然後將自己的小手，往嘴巴裡放。

這是我的生活。還記得上個月剛開過同學會，那群大學時期的女生們，大部分都已經結婚，甚至同學會上都帶著小孩來參加，那些還依舊單身的女同學們，個個都圍繞著我們，問來問去都是夫家或是生產的事情。

「…立娟最幸福，一個女生，現在又多了一個男孩，老公在園區上班，生活太令人羨慕了…」立娟是我的名字，而說這話的人，則是到現在都還在相親的老同學惠子。話雖如此，但我真的想知道的，則是我另外一位同學阿詞的想法，同學會上她沒有出現，聽說是到國外出差了。

「像我們這種，就是敗犬……妳們就是日本人說的，人生勝利組……」惠子的牢騷沒有發完，其實我真的很想告訴她的是，就是這麼多話，才沒有男人要吧。

更何況，我真不覺得把女人用「狗」來當作分類，這種事情有甚麼好!?

「媽，那是甚麼狗呀？」忽然，女兒拉了一下我的手大叫。我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隻很像是雪納瑞的狗種，但，以體型來說，卻又似乎太大……

「…那…應該是…古代牧羊犬吧……」我說。因為我看過某位我喜歡的作家，養過這種狗。

「不是…雪納瑞……嗎？」女兒還糾正了我起來。

「是古代……」為了維護母親的尊嚴，我硬說。

然而印象中的古代牧羊犬，理應沒有如此溫馴，而這條狗，看起來非常高貴又守規矩的走在一名妙齡女子身邊，感覺相當時尚。

我定睛一看，這時才發現，狗主人看起來竟然如此熟悉，那不就是我才在同學會上念著的人嗎?!

阿詞。

「阿詞！」我大聲叫了出來。

女人回頭看了我，摘下了臉上的墨鏡，我看得出來，對方是開心的，畢竟，在大學時代我和阿詞的感情算好，只要上課的時候，總是可以傳紙條傳個不停。

「立娟？！」阿詞朝我走了過來，從她走向我的第一秒鐘開始，我就沒有停止過計算她身上行頭的價格。

墨鏡，項鍊，耳環，髮型，上衣，外套，手環，戒指，長褲，包包，高跟鞋……就連那條手上的狗繩，我都認為不是一般品牌。

更重要的是，這麼多年了，阿詞的身材沒有走樣，甚至比我當時認識她的時候，更瘦，更有女人味。

「好久不見了呀…」我們擁抱了一下之後，彼此的臉上都掛著濃濃的笑意。

「同學會妳沒來，我還在念妳呢…」我說。

「剛好到北京去出差，不然，我也很想見妳呀……」我相信阿詞的話，畢竟，對我而言，她是位真誠的朋友。

忽然，我意識到我手邊的女兒，正用力的拉了拉我。

「啊，快叫阿姨，阿詞，這我女兒小琪……」

「阿姨好……」還好，這時候女兒沒有太不給我面子，裝乖的說了聲好。只不過，女兒隨後接著說的話，卻讓我意外了。

「阿姨好漂亮喔……」當她母親好幾年了，我從來沒有聽過女兒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或許，女兒也只是客套吧…………!??!?!?!?

「哈哈，妳女兒好乖喔……」阿詞說這話的時候，笑容看起來超美麗，而我心裡在乎的，卻是她到底是如何保養，才可以擁有這麼好的皮膚。

「妳結婚之後，我們就沒再見過面了，沒想到妳一下子就生了女兒，聽說去年還生了一個兒子，我真是羨慕死妳了……」阿詞繼續說，但我的眼神，卻沒有停止過搜索，因為我發現，在她的袋子裡面，裝了一個我剛才在P牌櫥窗前看到的包包，那個，我買不下手的包包……

「這就是幸福呀…人生……幸福人生……」阿詞繼續說著她的感言，我的心裡卻有那麼點不是滋味了，畢竟不管怎麼說，明明看起來這兩個女人，就是她過得比較好，比較舒適，卻硬要給我們這種苦命的已婚婦女，冠上這種「勝犬」的頭銜，未免也太過諷刺。

我在阿詞身上的搜尋，沒有停止，瞬間，我卻看到我不敢置信的景象。我睜大了眼睛，有點失態的叫著。

「阿詞…這是…怎麼了……」我驚訝地，一把抓起阿詞的手，在那名牌衣服底下，被那絢麗的手環遮掩著的，是一道，一道，又一道的傷痕。

再怎麼沒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那是自殘所留下的痕跡。

「立娟，妳眼睛怎麼這麼利啦……」阿詞試圖用衣服將那一道道傷疤遮掩起來，我當然，也不好再緊握住她的手，繼續讓她的過去，曝露在這人來人往的鬧區街道上。

我們兩個人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甚麼，倒是我心裡剛才那股對她不以為然的感覺，在看到傷痕之後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對這位老朋友的心疼。

「…妳知道…一個人過生活……有工作壓力…有被男人傷害，被人欺騙的有的沒的…一個不小心，就變成這樣了……」我看得出阿詞刻意讓這段話聽起來輕描淡寫，但我知道，那裡面隱藏了多少人稱「敗犬」的心酸。

阿詞這時看了一下手錶，像是要結束這段回想似的。

「立娟，不好意思，我約了人，先走，我們，再約，好嗎……」

「嗯嗯……」我緊緊握了一下阿詞的手，我看得出，她眼中似乎有閃爍著甚麼，接著，她就帶著笑容，帶著她的愛犬，漫步離開了我們的視線。

我和小琪看著阿詞走遠，母女兩站在路邊好一會兒。忽然，小琪拉了拉我的手，有點不開心的說。

「都是妳啦，沒有問阿姨，那是甚麼狗……」

「…不管……她是甚麼狗都好呀……只要…她過得開心就好……」我意有所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