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的這個時候，我們都會回來這個地方－我們一起長大的地方－一家位在國境南部的孤兒院。

這裡面充滿了我們兒時的回憶，更代表著我們的根。

今年我回來的時候，已經五十歲了……看起來，我和瑞莎修女似乎也沒甚麼差別。然而，當時瑞莎修女在我眼中卻有著阿姨般的年紀。

「安琪拉，今年妳先到了呢？」瑞莎修女熱情的給了我一個擁抱。

「哈，今年比較特別，可能大家都想要打扮久一點吧…」我說。

我口中的大家，其實包括我，也只有四個人。那是當年我們一起在這裡長大的好姐妹，和瑞莎修女特別的親近。

凱薩琳，麗亞，蜜雪兒，和我。

在孤兒院長大的我們，可能在某種心理層面上，和一般人有著比較不一樣的地方。例如說，我們總是特別喜歡競爭，也特別喜歡探討人生。

說是說競爭，說穿了，也不過就是玩遊戲每個人都比較好強。說是說探討人生，也不過就是在小時候都會問些，什麼是愛情，什麼是生命的意義之類的問題。

在孤兒院裡面能玩的遊戲不多，玩紙牌變成對我們幾個人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在當時那個年紀，我總是贏，其他人總是輸。只有凱薩琳稍微可以和我抗衡，偶爾會讓她贏了幾次，不過我得強調，頻率真的很低。

但我知道，麗亞和蜜雪兒可不是真心的就認輸了，我常常在睡覺前，看見她們還抱著紙牌，偷偷的跑到廚房，去研究怎麼玩，才可以贏過我。

好幾次，我們因為玩過頭了，被瑞莎修女抓到，也被罵了幾次。我還記得，最後一次被瑞莎修女逮到我們在上課時間的時候，跑到後院玩牌，狠狠的罰站了好久，不過重點是罰站完之後，瑞莎修女對我們說的另一個遊戲。

「妳們這麼喜歡賭，這麼喜歡比，何不來場人生的賭局？」瑞莎修女說。

「怎麼賭？」當時年紀還小的我，只聽到那個字，眼睛就亮了。

「妳們以後都會長大，會結婚，基本上，選擇一個男人作為伴侶，就是一場巨大的賭局……」

我們四個女生聽的眼睛眨呀眨的，沒有人回得出話來。

「女人的幸福，基本上就是賭在了一個男人的身上，這感覺…就像是……賽馬一樣，如果賭對了…這輩子都好過，如果賭錯了…這輩子等於就是毀了…」瑞莎修女如是說。

我不知道當年的瑞莎修女講這些話的時候，有沒有甚麼根據，但我知道，這些話卻在我們幾個小女生心中，紮下了根。

「那…要到甚麼時候才能分出勝負呀？」凱薩琳發問了，顯然，她也很在意。

「…五十歲吧…到五十歲的時候妳們的人生大概就成型了…」

「那贏的人可以得到什麼？」麗亞也問了。

「到時候我會準備好的…給贏的人…」

說完之後，瑞莎修女揚長而去，現在想起來，感覺上所謂的五十歲，好像只是瑞莎修女隨口說來敷衍我們的年紀。

但，時間就是這麼奇妙，今年，我們幾乎都滿了五十歲。

雖然大家都沒有開口提這件事情，可是我知道每一年回來的時候，每個人都會刻意去試探彼此的人生過得如何，那叫作「刺探敵情」，這我很清楚的。

也因為大家都防著對方，所以每一年回到孤兒院的時候，大家的問候和回答都很表面，我們四個就和小時候一樣，每個人心中都想著要怎麼樣才能贏得一場牌局。

在我和瑞莎修女擁抱過沒多久之後，麗亞到了。

麗亞在我的判斷裡面，是最沒有威脅性的對手。因為從小到大，她的競爭心最弱，反應也屬於比較慢的那種人，看著她走進院裡的瘦弱身影，我更加肯定了我自己的想法。

「安琪拉，妳竟然第一個到…??」麗亞說了和瑞莎修女一樣的話。

「親愛的，妳好嗎？」我也一樣給了麗亞一個熱情的擁抱。

「嗯嗯…」麗亞的眼眶內充滿了淚水，畢竟不管怎麼說，我們四個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

又過了十五分鐘左右，凱薩琳和蜜雪兒也先後來到。凱薩琳一身名貴的貂皮大衣，以及由司機駕車來的派頭，讓我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

這女人，一直到去年為止看起來都很平民，今年竟然換了個樣子，這感覺，顯然就是打算在今年來個大翻盤，想要贏得這場賭局。

在寒暄過後，我們和孤兒院裡面的小朋友一起用了餐，晚餐過後，瑞莎修女帶著我們四個人到了教堂裡面。

我知道，重頭戲來了。為了這一年的結果，我可是細心研究了我身邊的馬好久，不是，研究了我身邊的男人好久，最後才決定了一個最優秀的男人。

就像瑞莎修女說的一樣，選男人和選馬一樣，只要選對了，這場比賽到最後就會贏。不能光憑外表決定，因為年紀大了，這一點就不代表什麼。不能光憑現狀決定，因為跑馬要看後半段，如果看不出潛力，到了終點前就會被追過。

我研究的很透徹。一如我小時候和他們玩紙牌一樣。

只不過，大家似乎都不想提起這件事情。瑞莎修女只是和我們在教堂裡面禱告了一番，然後閒聊著最近孤兒院內的事情。

「瑞莎修女，是不是時候，該講講那場賭局的事情了…」不得已，我只好自己開這個口。

瑞莎修女看著我，笑了笑。顯然的，她明明心裡面還記著這件事情。

「好，該是揭曉成果的時候了…誰選的馬會贏得這場賭局呢？妳們每個人，依序輪流的描述自己現在的生活吧……」瑞莎修女說。

我們四個人彼此看了看，身穿華服的凱薩琳果然第一個站了出來。

「我嫁給了一個醫生。我們有了三棟房子了，快要買第四棟了…我老公雖然不帥，頭髮也不多，但…他快要成為副院長了…我們雖然沒有小孩，但我不在乎，真的…ㄟ…或許可以領養一個吧…」凱薩琳雖然很平實的描述著，但不難聽出她目前物質生活之豐碩。

果然，她是最強大的敵人…從小到大都是…

「我嫁給了一名公務員，他對我很好…我們有兩個小孩…每天…都很開心…」麗亞雖然說的滿臉笑意，但，公務員?!也許可以選匹更佳的馬……!?

「我的老公在作生意…收入有時很好，有時很低…我們總是在搬家…因為買不起房子…還有一個小孩要上大學了…說真的…不輕鬆…」從蜜雪兒的表情，以及描述的內容聽起來，她根本是完全退出賭局了。

「…安琪拉…妳呢？」瑞莎修女轉過頭看著我，顯然她最想知道我的答案。大家也不約而同的，將眼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看著大家，大家看著我……就這樣靜靜的…沒出聲…過了十秒鐘左右…

接著，我的眼淚…流滿了臉頰……

「修女…我賭輸了……我賠上了我一輩子的幸福…五年前我離婚了…離開了那名害我流產又會毆打我的男人…只因為當年結婚的時候，他意氣風發…他看起來不可一世……我現在懂妳的意思了…我懂……」我一邊哭著，一邊感受到瑞莎修女用雙手環抱我的溫暖。

「那麼…安琪拉…妳認為…這賭局誰贏了…？」修女微微的推開了我。

「…是…是麗亞…」我一邊擦著自己的眼淚，一邊笑著說。

「這賭局雖然是賭選上的男人…但賭注卻是自己一輩子的青春…只不過最後判別勝負的依據…是幸福的多寡……凱薩琳有遺憾…蜜雪兒對生活不滿…但…麗亞知足…所以幸福……」我的話一說完，麗亞走上前抱住了我，我知道，凱薩琳和蜜雪兒，也分別輕輕的握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