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每次回想起來，那在雨中與Sam接吻的感覺，簡直浪漫到快要昏厥，只不過，回憶畢竟只有畫面，總是無法落實在現實生活當中。

而我，不可思議的，依賴著這個畫面，一個人生活到了35歲－一個浪漫與現實的交岔路口。

這個路口的黃燈閃爍得很快，小綠人的影子更是急促，四周圍的空氣，都像是裝上了秒針般的滴答滴答提醒著自己，時間所剩無幾……

兩三年前我就已經注意到，我的眼角笑起來的時候，多了點小紋路，我擦了一兩年的保養品，似乎也只能夠讓它維持原狀。

兩三年前我就已經注意到，這幾年的紅色炸藥數量驚人，不管是小時候認識的，大時候認識的，有點熟的，不太熟的，都在這個年紀結婚了。

兩三個禮拜前我才開始注意到，小孩子的話題，開始充斥在我的生活中，嬰兒時期的，育幼院時期的，才藝班的，身邊很多朋友上網都以媽媽論壇為主要搜尋了。

然而，我卻還是將我每個月的基本開銷，撥了很大比例在坐計程車上面。

台北，有那麼大嗎？我曾經好幾次罵自己，當時留個電話不就好了嗎？有必要這樣和時間玩捉迷藏？一個可能是自己這輩子最愛的男人，卻在自己的遊戲之中搞丟了？

浪漫是個什麼樣的鬼東西，我真的，開始反感了。

「Fish，來看Ann呀??」兩三個禮拜前，我到了診所看我同事，而這位婦產科王醫師，則是對我表示好感已經一年了。

「對呀…」這一次再看到這個男人，我覺得，我心裡那條用浪漫打成的蝴蝶結，快要被我鬆綁……

「……晚上，要不要吃飯……？」這是王醫師這一年內約我的第三十九次。

而這時候，我的心裡，起了變化。浪漫，變成了一條，躺平的緞帶……再也不美麗了…

我點了頭。

接下來的劇情，我不用化身成小說家，都可以猜得到。王醫師準備了鮮花，安排了極高級的法國料理店，讓我享受了一頓完美的晚宴。

然後就像是每個人都在和時間賽跑一樣，王醫師好像是在和他自己頭上日漸稀疏的毛髮賽跑，趕著約會，趕著吃飯，趕著情侶間的親密進度，接著是趕著求婚。

一個月內，我就收到了他的鑽石戒指，以及「嫁給我吧？」的疑問句。

這個月內，我不自覺的搭計程車頻率提高了，就連十分鐘可以走得到的路程，我都要招輛計程車試試手氣。

我手氣不好。

於是我答應了王醫師的求婚，收下了那枚戒指，但我一反常態的，不要任何華麗的婚禮。

「就去登記結婚就好了……」我說。

有一種死了心的感覺，雖然覺得踏實，但是喜悅的程度卻不高。

約了某一天，王醫師先到我家裡接我，然後兩人準備前往戶政事務所登記。我下了樓，看著王醫師兩手空空。

「車呢？」我知道他通常是開車的。

王醫師笑了笑。

「我想和妳手牽手去登記，不想開車，我們，搭計程車去吧……」

王醫師的這句話，不知道怎麼搞的，讓我的情緒起了極大的起伏，好像心中的某個念頭，就這樣，又被硬生生的扯了出來。

「好……」我答應著，看著王醫師走到路邊，伸手就要欄計程車的時候，我緊張到索性將自己的眼睛閉了起來，我不敢看王醫師會攔到哪一輛車。

「Fish，上車了…」等到王醫師叫我的時候，我睜開了眼睛，三步併兩步的衝上了後座。

一上車後，我立刻就知道，已經沒有最後一次機會，因為車上的味道很重，整輛車的內裝和前幾年我看到的那輛車完全不同。

「要去結婚呀？」司機的聲音又老又啞。

「是呀……」王醫師一手牽著我的手，一邊回答著司機。

車上放著很古老的沈文程的台語歌，我知道，這趟路的最終點站，是我青春夢想的盡頭，我的整顆心，徹底的，往下沉。

當我無意識的看著窗外時，忽然從背後傳來一陣不弱的衝擊，赫然是後面的車追撞了上來。

老司機立刻將車子停靠在路邊，下了車，與後面的轎車司機開口就是一陣罵。我和王醫師在車上坐了好一陣子，都不見老司機有要回到車上開車的樣子。

於是王醫師放了一百元在車上，拉著我下了車。

「算了，不等了…」為了不想和老司機解釋，王醫師很敏捷的在路邊招了另外一輛車，兩人很迅速的就坐進了車內。

一上車，我的心，迅速凍結。

是Sam。這次我很快就認出，歲月在他的臉上，並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反而是我緊張起自己，是否因為老態，而使得他認不出來。

車上的鋼琴爵士樂依舊，王醫師甚至跟著拍子抖起了腳，而我心裡的那兩股力量，卻在這時展開了一場正邪大戰。

這趟車程，很短。我知道，我得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選擇，這是我一輩子最大的賭注。

不到五分鐘，Sam的車停在了戶政事務所的前面，王醫師興高采烈的付了錢，拉著我就打算往車外衝。

只不過，我紋風不動。依舊坐在車內。

「怎麼了，Fish??身體不舒服??」王醫師不明究理的問著。

「………」我心中的天人交戰，讓我張口卻無言。

「……要先回家一趟嗎？」王醫師依舊體貼的問著。而我，終於在這個時候，做出了決定。

「…我……我不能和你結婚…對不起……」我鬆開了王醫師的手，將計程車門關了上來。

「開車……」Sam聽著我的指令，將計程車一溜煙開離了現場，我連王醫師的表情都來不及看。

我雖然帶著強烈的罪惡感，但我深深相信，這是我的緣分，接連在最重要的時刻見到了Sam，我相信我的遊戲，即將要破關。

「…約定還算數嗎……」我學著Sam幾年前的說話口氣問著。

車子這時正開進了隧道內，一段一段的陰影壟罩著車子而來，我看不清Sam的神情，卻從黑暗之中，聽到了Sam的聲音。

「…我不能和妳結婚…對不起……」沒想到，Sam這時學起了我對王醫師說話的口氣。

「……兩年前…我已經結婚了…」Sam的口氣依舊迷人，而這時候我痛恨自己沒有像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注意他那細長的手指上，是否依舊光滑。

出了隧道後，陽光透過了Sam手上的戒指，刺得我的眼睛，睜不開眼……

我知道，我的浪漫遊戲，算是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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