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 by H

短篇小說「女人香」系列小說 2013 年 12 月 25 日

當陳小姐坐在我的面前時，我的眼眶真的是含著淚水。或許這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件，但我相信如果陳小姐採訪完我之後，她會了解我的感受。

陳小姐坐在了只有我們姊妹倆可以容納的辦公室裡面，不經意的抬頭環顧起這麼一個小小空間，這讓我感到有些羞愧，因為辦公室裡面，凌亂到有點失序。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剛才電話一來，這麼快就到我們公司了，我都還來不及整理…」我一邊說著話，一邊趕緊整理腳邊的廢紙。

「沒關係啦，我們雜誌社也是這樣亂的，沒關係…」陳小姐有著一雙大眼睛，搭配著長長的睫毛，我相信她出來採訪，一定是無往不利。

陳小姐拿出了她慣用的筆記本和筆，開場白說完之後，她便開始用著很專業的眼神以及口吻，準備進行我們之間的訪問。

「Melissa，我可以這樣稱呼妳吧…今天會來這裡，主要是因為我們同事在網路上發現了妳們銀飾的品牌，她認為妳們這牌子很有潛力，將來應該很有競爭力，因此希望我先來採訪…」陳小姐如是說。

聽著陳小姐的話，我不自覺得情緒帶著點激動，妹妹Sasa剛好不在公司，否則我真的很想和她分享這一刻的心情，第一次被媒體注意到的心情。

「其實，我們已經在這條路上經營了將近十年了…」我一直不想把自己的遭遇，當作是悲慘的故事來說，但是我真的認為，除了國中時期有個暗戀我的男生，曾經對我表白過好感之外，我這輩子，大概就屬今天是最令人高興的了。

「可以說說看你們的經過嗎？怎麼會花了十年這麼久的時間…??」陳小姐的問題，我也問過自己，但就像是算命的告訴過我的話－妳的命中沒有事業運，怎麼作都不會有結果，除非有人犧牲他自己……

或許我真的太不信邪，二十五歲那年就把工作了幾年好不容易存下來的積蓄拿來創業，只不過，真的就如算命的所言，我沒有那個命…

「25歲那年，我把我的錢都拿去批貨，當然是飾品，在路邊販售…只不過，我被當地的流氓欺負，不但貨都沒了…還受了一些傷…我不信命，繼續和母親借錢，希望可以開個店面，自己販售…只不過，過了半年之後，我遇上颱風，那一樓的店面被水淹沒，所有的貨…都流掉了…我不但沒貨，還欠了母親一筆錢…」我看到了陳小姐的表情，就像是在說：妳也太倒楣了吧……

「然後呢？就算這樣，也還有很多時間呀…」陳小姐問。

「然後…為了還錢，我又不想失去自己的目標，於是我想盡辦法，進去大的珠寶飾品公司上班，希望可以從裡面學到更多經驗…只不過，我精心設計的款式，卻被裡面的設計經理拿去當作自己的作品，原本應該屬於我出頭的機會，就這樣活生生又被奪走…」我深吸了一口氣，就像是當時的怨氣，又重新感受一般。

「Melissa，聽起來，您的過去真的有點不平順，可以說說看，妳這輩子，總有讓妳覺得開心的事情吧…像是感情，還是家庭甚麼的…」

「…這…真的很少耶…嗯……如果…如果勉強要說啦，我覺得算是好事情的，大概只有一件吧…」

「您說說看？」

「……國中…國中的時候…有個男同學…開口對我說，他喜歡我……哈哈…這輩子活到現在三十五歲，大概那一次算是有驚喜到…」我說。

「那很棒呀，結果呢？後來和那男生有進一步的交往嗎？」

「在我心裡面，一直認為感情這種事情…不算多珍貴，畢竟…談戀愛不就是短時間內就結束的事情嗎？雖然那男生看起來像是很執著的人…」

「怎麼說呢？他對妳作過甚麼承諾嗎？」

「……嗯……很蠢的話啦……他知道我只想要創業…他也知道這事情很難…於是他竟然說…『我只會讀書，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為了妳研究時光機，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回去妳的過去，幫助妳成功…』很好笑吧…」上面這番話，我真的說得很不好意思，因為真的很荒謬。

「現在有聯絡嗎？」

「一直都有呀…昨天晚上他還打給我，很興奮的對我說『明天…明天我就可以成功了…＂回去＂應該會成功啦……＂回來＂也許會失敗啦…哈哈…哈』的一直傻傻笑……」我忽然覺得自己一直說他的事情，感到自己很窘，於是我站了起來，希望先暫停這對話。

「陳小姐，我想出去抽個煙好嗎？」我說。

「喔好呀…我們休息一下…」我和陳小姐點了個頭致意之後，走出了我和小妹Sasa一起經營的小辦公室，這個座落在市郊不到十坪的空間，每個月也要花掉我不少的錢。

我點著菸，看著戶外陰暗的天空，自己苦笑了一下。心裡面對自己說著，等一下千萬不要再說那個男生的事情了，那只會讓自己尷尬罷了。

熄掉了手上的煙之後，我走進了辦公室，也不知道是否是錯覺，我忽然覺得辦公室變大了些，更詭異的是，陳小姐旁邊還多了個手拿攝影機的男人，一旁的座位上也坐了一個像是在等待的女生。

「Melissa，我們可以繼續了嗎？」陳小姐很快的把我的注意力拉了回來，我趕緊點了點頭，回到了我的座位上。

「Melissa，您剛才提到，您從路邊開始作起，賺了一些錢之後又和母親借了一些錢，然後就開始開店面了…店面雖然成功，但是為了要學習國際品牌的這條路，您進了另外一間公司，您的設計得到了重用，聽起來，這一路走來，好像都很順利……」陳小姐把我剛才說的話重新整理了一次。

我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

「也不算，那只是前半段而已…真的離開那家公司之後，自己出來創業的時候，才真的遇到了大問題…」我說。

「怎麼說呢？」

「我在之前的公司只負責設計，因此在預估進貨量的經驗上，可以說是零，於是在我志得意滿的時候，因為對自己的設計太有信心，當時聽信了某個業務的話，就和銀行貸款，進了大量的貨，結果因此得到了大量的庫存以及負債…那一年，我三十歲…如果當初沒有跌那一跤的話，我相信現在的我們，不會只有這樣的規模……」想起這段往事，我還是有點懊悔。

「聽起來，是個不小的數字呢……」

「是的，一直到現在，我們還背負著……」在那之後已經五年了，就因為一次失敗，使得我們公司還是只有現在大約十個人左右的規模。

「啊，不好意思…」陳小姐一邊聽我說著話，一個不小心，手上的筆，滾到了我的桌下，我下意識的彎下身去打算幫她撿起，只不過，筆剛好滾進了某個死角，這讓我得要延展我的身體和手，多花了一些功夫才可以拿得到，我估計，那大約花了我一分鐘左右的時間，從桌下到站起身來，然而那一瞬間，我的視覺，似乎和我的大腦無法同步，因為我一下子不太能接受我看到的景象。

我的面前，站著大約二十幾個人的人群，拿著攝影機的，拿著鏡頭的，拿著麥克風的，唯一不變的，還是在我面前的陳小姐，微笑的看著我。

「謝謝總裁……」陳小姐帶著感激的表情從我臉上接過了筆，而我的違和感，在幾秒鐘之後就接受了這一切，我知道，今天是我們品牌在國際上，揚眉吐氣的一天，一個重要的記者發表會。

「總裁，可否說說現在的心情，貴品牌自從上市以來，每次的銷售和行銷都作得恰當好處，您的成功也是許多女性想要學習的目標，可以說說，您的人生中，最珍貴的事情是甚麼嗎？」

當我還沉溺於這大批陣仗的風光時，陳小姐的這個問題，忽然像支箭般的射進了我的心裡……35歲單身的我，身為一個國際飾品企業總裁的我，是否已經擁有了最珍貴的事情……?!

我低下頭，心裡五味雜陳了起來。

那瞬間，我好想撥通電話，好想確認我心裡面最掛念的事情…他，應該是成功了，但是，成功＂回來＂了嗎……??

我相信這時候我的表情是鐵青的，全場的媒體記者看著我，面對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卻無言以對，大家沒多久的沉默一下子就被鼓譟取代了。

我不想理會外在的環境，毅然的拿起了手機，撥出了昨天晚上那個撥給我的電話號碼，全場的人也被我的舉動所吸引，每個人都看著我是要撥給誰，是想要作甚麼確認或是感言發表。

手機那頭的鈴聲不停的響著，一聲，兩聲，三聲，五聲……我知道，我的眼眶越來越紅，眼睛裡的水，就像是水壩積水般接近臨界點，這幾秒鐘裡面，我才真的體會到，甚麼才是我人生中最珍貴的，如果成功需要這樣的條件交換，我寧可不要，我寧可不……

在我幾乎要放棄之時，話筒裡的鈴聲停了，一個低沉而疲累的聲音從話筒那頭傳了出來。

「喂…」那聲音，活像是剛完成了環遊世界一週的盛舉般疲勞。

「……」在我要開口說話的前兩三秒鐘，那熟悉的違和感又出現在我的心頭了。然後，我很自然的說出我心裡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