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福相倚 by H

短篇小說「女人香」系列 小說

當我吃力的睜開眼睛,看著天空,接著從嘴巴裡嚐到的味道判斷,應該是這從天而降,正面迎擊我面門的雨水越來越多,我才從昏迷中醒轉過來的吧……

 

 

 

發生事情的那一年,我二十一歲。正處於大學四年級,猶豫著要就業還是就學,想像著美好愛情怎麼一直尚未來造訪的年紀。

 

其實,我長得也不算差。皮膚白皙,臉蛋清秀,在那時候,如果我沒有判斷錯誤的話,同時間大概也有著兩到三個人同時在追求我,只不過,一直很難打動我就是了。

 

那一天在發生事情之前,我原本認為,那是我這輩子最美好的一天了。原因是那間學校後門的咖啡店裡,我常常看到的一名帥哥,或者應該說我暗戀了一小段日子的帥哥,那一天剛好因為店裡面位子不夠,就這樣活生生的坐在了我身邊。

 

「…妳常來的樣子?」他說。

「你怎麼知道?」我很驚訝,應該說,我很驚訝他就這樣開口和我說話了。

「因為我也常來呀…哈…」男生笑得好自然,我只希望他沒有發現,我臉上的燥熱,是因為他身上傳出來的香味。

「我叫作米娜……」我趁機自我介紹,而他的英文名字,叫作Joe。

 

在簡短的幾句寒暄以及將近二十分鐘的交談之後,我就因為自己內心莫名的矜持,刻意的要離開現場,只不過,我和他那種「會再見面吧…」的默契,卻讓我滿心歡喜。

 

走出咖啡廳門口時我差一點沒撞到門,就這樣喜孜孜的離開了現場。

 

就在我心裡面大喊著「今天是我人生中最棒的一天」時,我忽然,失去了意識……

 

 

 

當我吃力的睜開眼睛,看著天空,接著從嘴巴裡嚐到的味道判斷,應該是這從天而降,正面迎擊我面門的雨水越來越多,我才從昏迷中醒轉過來的吧……

 

然後我逐漸發現,我的身體躺在草地上,旁邊的地面都因為雨水,而成為了泥濘。我試圖用力的移動我的手指頭,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雨越下越大,我才開始感到我的身體又濕又冷,然而真正讓我開始感到不安的是,因為我的頭無法動彈,以至於我的眼光能及之處並不算廣,但我卻看到了,那應該是穿在我下半身的牛仔褲,就那樣孤伶伶的躺在了我面前。

 

我用盡氣力想要讓手指觸碰到自己大腿的肌膚,然後緩緩的往上移動,那赤裸的下半身,正遭受到雨水不停的沖刷著,那瞬間我的恐懼湧上了心頭,我的眼淚從眼眶中大量泛出,我試圖大喊,但我的聲音,卻被淹沒在大雨打在泥地上的環境音當中……

 

後來聽說有人經過,叫了警察,叫了救護車,救了我。被發現的時候,目擊者形容我滿臉是血,下半身沒有遮蔽物,但從雨水當中隱約還可以看得出,下半身有血絲滲出……

 

是的,我被強暴了。依據警方的說法,我先被迷昏,又被傷害,然後再被強暴。我在醫院裡面住了一個月,左臉縫了三十幾針,醫生並且告訴我,我的卵巢破裂,子宮內出血,很有可能,之後無法懷孕……

 

這事情應該算很糟了……但,還有更糟的……

 

很不巧的,發現我的那個人,是個記者。我被拍下了好幾張在強暴現場的照片,又因為記者報導的相當詳細以及寫實,因此從新聞的描述來看,只要是認識我的人,見過我的人,知道我的人,大概都可以判斷得出,這則報導的主角是誰。

 

也就是說,幾乎每個人,都知道,我被強暴了……

 

那原本是最人生中最棒的一天,剎那間變成了人生中最慘的一天……

 

也不需要再問我和那個帥哥Joe有甚麼後續了,就連原本會約我出去看電影吃飯的幾個男生,在事情發生之後,都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在我的世界裡面。

 

臉上要拆線的那天,醫生有問我,要不要進行「整型手術」……??

「可以幫我消除記憶,或是時光倒流嗎……??」我說。

 

我懂那叫甚麼…自暴自棄……我知道我可以讓自己變得稍微好看點,稍微接近我受傷之前的模樣,但,有必要嗎……??

 

我的人生,已經和幸福絕交了……

 

雖然,在一個禮拜後,警方就抓到了犯人,一個在附近無所事事的混混,一個有暴力前科的男人。

 

然而,事情發生之後,我還是在家裡待了三年。因為不敢出門,因為不敢被人認出來,因為不敢一個人上街。我知道,這樣下去我的生命會枯萎,會腐爛,但是只要我一出去找工作,被人家用異樣眼光掃向我臉上的疤,我心裡的傷,下體的痛,就會連帶發作。

 

於是,我作了個決定。

 

我決定離開這個島國的北方,往島國的南方前進。

 

只要沒有人認識我,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我相信我就可以重新開始,上班,交往,結婚,過著和一般人沒有兩樣的生活。

 

或許老天沒有放棄我,在那個南方的港都住了一年之後,我不但開始工作,也認識了一個叫做阿俗的男人。

 

阿俗長得很普通,但是卻很善解人意。他不但不會去在意我臉上的疤,也不會過問我的過去,就連我們在作愛的時候,好幾次我歇斯底里的將他推開,或者是我半夜因為以往的惡夢驚醒時,他都會溫柔的照顧我。

 

我漸漸感覺到,幸福,好像還是願意與我來往……

 

不久之後,阿俗向我求了婚,我們很平淡的辦了婚禮,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一切再平常也不過,但我的心裡,卻像是被安裝了定時炸彈。

 

一枚當然是我曾經被強暴的過去,我極度害怕被揭穿,另外一枚則是我是否還能生育,我不希望因為我的經歷,影響到阿俗的幸福……

 

在經歷過那一個「禍福相倚」的日子之後,我一度以為,人生,不會再有這麼大的瞬間起伏了。就在某一個我去完婦產科的下午,我回家的時候碰到了阿俗和阿俗的新同事。

 

我的嘴巴忍不住笑意,一進家門和阿俗的新同事隨便打個招呼之後,我就把阿俗拉進了房間,迫不及待的對阿俗說。

 

「阿俗,我懷孕了…你要當爸爸了……」我說。

「真的嗎?真的嗎?」阿俗開心的大叫,甚至跑出房間到了客廳,拉住了新同事大聲叫著。

「我要當爸爸了,我要當爸爸了……」我同時也走進客廳,看著阿俗欣喜若狂的拉著那位新同事。

「阿俗,恭喜,恭喜……」新同事被阿俗抓得整個人好不自在,但是我實在制止不了阿俗的喜悅,畢竟,這也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刻了。

「阿俗,冷靜點啦…還沒介紹你同事給我認識呢……」我說。

「喔喔…對…對…米娜,這是我新同事,以前在北方的媒體業上班……他叫阿元…」當阿俗介紹著阿元給我認識的時候,我發現,阿元的眼睛一直盯著我臉上的傷痕看,那讓我心底深處,很久沒有湧出的噁心感,又再度浮現。

「阿元你好,我是米娜……」我點著頭想對阿元打招呼,希望這可以化解掉我心中的不舒服。

 

然而阿元卻說出了更令我作嘔的事。

 

「啊…我知道妳是誰了……雖然已經快十年了…可是我研究過那篇報導……很祝福妳,在經歷過那麼樣的『強暴事件』之後,還可以擁有這樣幸福的人生…」或許阿元不知道我並沒有告訴阿俗,或許阿元以為我已經完全走出陰影,但是我敢肯定的是,阿元一定不知道,他的這幾句話,把我苦心經營,小心翼翼覆蓋好的傷口,再度深刻的戳傷…刺傷…

 

又是一個瞬間,天旋地轉,我整個人像是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般,在看著阿元的眼神裡面,我相信,那充滿了絕望,悲傷,以及無止盡的無力感……

 

原本是幸福的氣氛,一下子就凝結了。

 

這時阿元像是察覺了自己的失言,看著我和阿俗,連忙閃人。

「啊…不好意思…阿俗我還有事情,我先走了……」很快的,阿元一溜煙的離開了我們家,只剩下不知道怎麼面對阿俗的我,以及一頭霧水的他。

 

我當下,作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就是離開阿俗,我自己一個人生活。

「阿俗,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我的過去……」

 

阿俗看著我,長嘆了一口氣。

 

「大概十年前,我在北方的咖啡廳裡面常常看到一個女孩,我很喜歡她,有一天我終於和她講到話了,我以為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可是沒想到,她在那一天出了意外……在那之後她開始把自己封閉起來,並且離開了北方…我知道,她想要一個人重新開始,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的過去…於是…我去作了一點點的整形手術……」當阿俗的話說到這裡之後,我這才了解到,我一直在阿俗的眼神中看到的熟悉感是甚麼……

 

「…妳好,我是J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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