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拆掉紗布,然後慢慢地睜開眼睛,迎接這個世界,的確是一件我出生以來最令人感到害怕的事情。當然,這也是一件最令我感到期待,以及興奮的事情,
我是露卡,一個從出生以來,就完全看不到任何事物的女生,活到現在,已經30歲左右,雖然聽起來很不幸,但事實上,我還算幸運。
這不幸中的大幸就在於,我有一對照顧我的父母親,他們讓我的生活更為充實,也讓我即使在看不見任何東西的情況中,還可以聽到真實世界的一切。
我曾經去過動物園,是在我六歲那一年,爸爸帶我去搭捷運,然後買了門票,進場。我聽過獅子的吼叫聲,我聞過猴子放屁的味道,我也嘗過在動物園裡面,所謂的主題餐廳所提供的創意料理。
我也曾經去過這個城市裡面最高的那棟大樓,搭乘著所謂的「電梯」,迅速的來到接近雲端的地方,感受與平地不同的空氣。
每天早上,父親都會準備不同的早餐給我食用。父親告訴我:「如果妳看得到的話,就可以自己去選擇,在這個世界裡面,有中式的食物以及飲料,更有不同國家,不同風味的餐點……」
每個要出門的日子,母親總是會讓我挑選自己想要穿的衣服,那當中有著各種風格迥異的衣裳,當然也包含著各種布料。
母親說:「如果妳可以看得到的話,妳就可以自己到街上去逛街,在真實世界裡面,女生們最喜歡逛街,因為可以讓自己變得漂漂亮亮,然後接受男生們的喜歡與追求……」
講到男生們,我就更不能不提到這一點。
雖然我看不見,但是我相信我在父母親的照顧下,外型打扮得還可以,因為大概從17,8歲開始,媽媽每天都會告訴我,有個叫做史奈德的男生,都會趁我們全家要出門的時候,偷偷地躲在門邊,就為了看我一面。
母親說:「那男孩子不錯,我也和他聊過天了,他說他會等待妳願意接受眼睛手術的那一天到來,一旦妳回到真實世界,他會希望當面表達他對妳的愛意……」
聽起來,好像爸媽一直都希望我接受手術,但其實我很害怕。
沒有別的理由或原因,我只是單純的害怕。這種恐懼就和看得見的人,要忽然面對「失明」的這件事情一樣,對於未知,「看得見」和「看不見」是一樣的情況。
最後打動我的,是汽車。
父親開著新買的汽車,載我出門兜風的那幾分鐘裡面,我感受到風的吹拂,感受到花的芳香,還可以感受到「速度」。
我只能想像在這種速度之下,我或許可以看到更奇特的景色。
父親說:「如果妳看得見的話,妳會發現一旁的風景都快速地跑到妳的腦後,包括煩惱,包括憂傷,這是真實世界裡面的一種『角落』……」父親那蘊含文學的形容,最終終於開啟了我的好奇,我決定接受手術,回到真實世界。
我們去了所謂的「醫院」,進行了所謂的「手術」。時間很短,我很快的就可以進行「拆線」以及拆除「紗布」的階段。
然後,父親說:「我們已經回到家了,妳自己緩緩的將眼睛上的覆蓋物拿掉之後,妳就可以看到我們,我和媽媽都希望妳自己進行這最後的動作,我們,會站在一旁……」
我按照父親的指示,一步一步地開始動作。將纏繞在我臉上的紗布,慢慢地解開,一圈一圈的取下。最後,我深呼吸了好幾口氣,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然而,一開始,我對不到焦距,只覺得模糊,眼前看不太到家中的擺設,似乎四周很空蕩,也沒看到人。
再一次,我嘗試聚焦,終於,我看清楚了家裡的牆壁,灰色的水泥……地面是……灰色的水泥……而我的眼前,一個人都沒有……
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了,我的眼睛,看得十分清楚,然而奇怪的卻是,我看到的一切,和我想像中的世界,完全不同。
我們的「家」,沒有先前我感受過的地毯,沒有電視機,沒有沙發。看得到的一切,都是水泥,窗外,更是可怕,那完全都是草地,如果以我這幾年「讀」過的書,這個環境,看起來不像真實世界,反而就像是童話世界裡面的荒野。
更奇怪的是,爸爸媽媽,一直沒有出現……
我等了很久,等到肚子也餓了,嘴巴也渴了,還是沒有看到他們現身。我不知道是否該走出我家,因為這個所謂的「家」裡面根本沒有東西,但是如果走出門,又不知道要走多久才會有「餐廳」,一眼望去,外面全部都是草原,我明明很渴望眼睛看到之後,可以去吃吃看速食店的……
當我越來越餓,越來越難受的時候,有人推開了門,走了進來。
「媽?」我以為。
定睛一看,我真的嚇到了。那是個打扮得像是童話故事裡面的巫婆。
「肚子餓了嗎?」巫婆的聲音很尖銳,聽得很讓人難受。
「嗯…」我遲疑著點著頭。
「想吃甚麼?」巫婆說。
「我可以吃甚麼?」
巫婆用她手上的魔杖往牆壁上一揮,臉上露出了很不耐煩的表情,而牆壁上立刻就出現類似菜單的文字,雖然,我根本看不懂。
「我就知道這很麻煩……妳爸媽就是兩個愛找麻煩的人……」
「甚麼意思?這上面寫著甚麼??」我越來越不懂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甚麼?
「…這上面寫的,就是代價,就是這個真實世界裡面要擁有甚麼,得要付出甚麼的…『代價』……」
「我看不懂……」
「這上面有好幾千條,我就不細讀了…孩子,讓我告訴妳,妳所聽到的真實世界,那一切其實都是妳爸媽閱讀『童話故事』這書裡面的世界,甚麼動物園,甚麼高科技,甚麼早餐店,在這個世界,一切沒有……」
「那……那…這個世界,有甚麼……」我問。驚恐地。
「呵呵呵呵呵,只有我,一個最偉大的巫婆……我可以給人們各種東西,但是你們要拿你們的東西來換……」
「怎麼換?」
「一天的勞力換一餐,或者是一個月的勞力換一個想像,包括了妳父母親用她們的勞力,換給妳一堆夢想,當然,也可以用生命來換取更重要的東西,他們兩個,就是從一天的生命,一直變本加厲的用自己二十年的生命,到最後才有機會換取到妳的眼界……」
「……這……怎麼可以……那我可以再次失明,換回他們的生命嗎?」我急了,眼眶也紅了,畢竟可以看到這種鬼世界,還不如回到原來的想像,接受我爸媽的照顧來得好些。
「Sorry唷,只有生命,是換不回來的唷,哈哈哈哈哈………」
巫婆的聲音相當的刺耳,而我心裡這時才了解,我總算看清楚這個世界,然而我卻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能力,面對這個真實的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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