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之間的溝通，就像是跳探戈一樣，有人前進一步，有人就要退後一步，假如說兩個人都要往前踏，那麼有人就會踩到對方的腳了，也就是說，這樣的話，狀況，是不會好轉的。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沒有奇蹟，只有某一方的前進，搭配另一方的後退…才有可能和諧……」我記得，那個婚姻諮商師，是這麼說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一位姓張的先生，和我先生同姓，只不過，他在說這段話的時候，我先生的臉上，盡是不屑的神情。

 

而他的反應，真的讓我感到很累，很疲倦了……

 

我叫做玉真，今年已經四十歲了。先生尚志大我兩歲，我們是出了社會之後，共同在一家公司上班的時候認識了彼此。

 

那個時候的環境沒有現在這麼現代化，物資環境不算好，我和尚志的家裡經濟狀態也不佳，因此我們談戀愛的時候，甚麼事情都很克難。

 

常常就是一杯飲料喝了一個下午，或者是到戶外草地走走，還記得我們最常去的公園，牆壁上我還寫下過「玉真愛尚志」的字眼，只不過這些回憶，就像是隨著都市現代化一樣，公園被改建了，草地被重劃了，似乎我們的感情，也被挖土機挖得沒留下甚麼痕跡。

 

一開始和尚志同居的時候，因為薪水少，兩個人住在了五坪左右的小雅房裡面，要洗澡或是洗衣服還得要和別人共用，這讓身為情侶的我倆，感到相當的尷尬，只不過那時候的尚志，總是會體貼我的不便，在我上廁所或是洗澡之前，他會先到浴室觀察情況，確定沒人才會帶我進去。

 

那段生活，雖然刻苦，但是卻充滿了樂趣，以及我們之間相互扶持的感情。

 

我們兩個人為了要讓我們理想的小家庭變得更好，於是兩個人分別都離開了原本的公司，進入了不同的企業打拼。

 

每個月就像是在比賽一樣，我們總希望彼此的業績都衝得很高，因為這樣就可以賺進比較多的錢，也可以存下比較多的積蓄。

 

終於，我們達成了目標，累積到了第一筆結婚的基金，於是我和尚志，搬離了那間破舊的雅房，開始擁有了比較像樣的居住環境。

 

一年之後，我懷孕了。尚志說，為了讓我在家裡好好的養育小孩，他要我辭去工作，不要再出去外面上班，我對於尚志的體貼，心頭感到非常溫暖，至少，在這個時候，我們兩個之間的感情，還是很好的。

 

如果要用時間點來區分，我可以說是小孩開始要上幼稚園的時候，我明顯的感受到，尚志的改變。他開始每天幾乎忙到半夜三四點才回家，天一亮就又立刻出門。為了陪一個客戶，尚志可以每個周末都不陪我和小孩，只為了滿足客戶的高爾夫球慾。

 

「不需要這麼拼啦，我們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好了……」我當初這樣和尚志說。

「不行…小孩以後長大的錢需要花費很多，妳不用管我的事情，總之妳把小孩管好就好…」尚志如是說。

 

的確，在那之後，尚志賺的錢越來越多，最後甚至開起了公司，自己當上了老闆，但是這樣的日子才更可怕，尚志的生活裡面幾乎沒了家庭，在我的眼中，尚志的眼裡只有業績與金錢。

 

「…我們很久沒有去好好吃頓飯了…晚上有空嗎…??」五年前，我還會這樣問。

「妳帶小寶去吃吧，晚上我還要加班…」尚志也還會這樣回答，然後我就會假裝微笑的點頭答應。

 

「可以陪我回家看一下媽嗎？」這個大約是三年前的台詞，我說的。

「挪不出時間呀……」尚志的回話字數也越來越少，我已經連微笑，都不願意給。

 

兩年前我們去看了婚姻諮詢師，去年開始我提起了離婚一事，尚志對於我講的話總是嗤之以鼻，像是我說的話很可笑似的。

 

到了今年我總算知道了他的心態。

 

「妳不要再和我提甚麼離婚了啦…妳想要甚麼妳就直接說吧…離婚？離婚之後妳有甚麼經濟能力，妳哪有錢過現在這樣的生活呀…??」尚志的心裡面，總以為我提出離婚是在開玩笑，只因為他認為，我捨不得他現在身上的錢與地位。

 

只不過，我要的不是這些…如果可以讓我選擇的話，我寧願住回了以前那間破爛的雅房裡面，只希望當年的尚志，可以回來我身邊。

 

但事實上，我們兩個人最後幾個月已經完全不說話了，我相信，尚志已經放棄了這段婚姻，放棄了和我溝通的意願。

 

但我真的不願意放棄……我決定，由我這邊退後一步，好好的和尚志溝通一次。於是，我好說歹說，終於讓尚志撥出了時間和我到了市內新開的某一家裝置藝術的咖啡廳裡面喝咖啡，我希望，換個環境可以讓我們兩個人的心情更沉穩些。

 

「妳還是想說離婚的事情嗎？」尚志拿著咖啡杯，不耐煩的說著。

「沒有，我不想離婚…除非你想要離婚…」我說。

「我沒有想要呀…我們現在好不容易有現在的成績，妳應該要和我一起享受的，幹麼要離婚……??」尚志的口吻還是沒有改變。

「……尚志…我們把事業放下…回老家去生活如何？現在賺的錢，夠我們花一輩子了……」我試著把我的想法說清楚。

「為什麼一定要把事業放下？妳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有今天的地位嗎？」原本還算客氣的尚志，臉色一沉。

「為了我們的家庭，你就把事業放下又會怎麼樣呢？」我認為，我已經態度和氣，也就是做到了諮商師說的「退後一步」了……

「…妳有病…我不可能放棄現在事業…」但尚志很硬。

「你如果不放棄，我們就離婚！！」我的火氣整個上來，一想到小寶每天看不到父親的樣子，我就無法對尚志諒解，而這也是這幾個月來每次溝通到最後的結果。

「離婚就離婚…」尚志氣得一拍桌子，頭也不回的就往咖啡廳裡面的廁所走去，我知道，這最後的溝通也沒效，看起來…離婚是勢在必行了……

 

只不過，回想起我和尚志走過的這麼一段時光，我真的不想，真的不想就這樣結束這段婚姻，但是我們之間，竟然找不到一個切入點可以溝通…我無力的癱在了咖啡桌上，心裡祈求，希望能有奇蹟出現……

 

能有奇蹟出現……

 

沒多久，尚志從廁所走了出來，坐在了我的正對面，沉默了一陣子。我抬頭看向了他，他的神情看起來不像是剛才那麼的暴躁，似乎進去廁所之後，心情上有了些改變。

 

「…妳知道…我在廁所裡面，看到了甚麼…？」尚志沒來由的問了我這麼一句。

「…甚麼？」我卻還處在即將離婚的難過中。

「那面牆…以前那面牆竟然被保留在這間咖啡廳的廁所裡面…都市更新後…蓋了這咖啡廳…」尚志說的不清不楚。

「哪一面牆呀……??」我問。

「妳在牆上寫了『玉真愛尚志』的那面牆…這裡…就是我們以前常來的公園…」尚志的口氣，變得很溫柔，我想，如果是我看到了那幾個字，我也會想起很多以前的往事吧……

「真的呀？太巧了…好巧唷…以前我們最常約會的地方現在變成咖啡廳了…」我的腦中，浮現了許多以前的回憶，我看著尚志的臉，看來他也是一樣。

 

「…我們…不要離婚吧?!…我雖然不能把事業停掉…可是我可以休個長假，帶妳和小寶出去走走…」尚志的話，聽得我眼睛瞪得老大，沒想到，奇蹟，真的發生了……

「你說真的？」其實，我要的也不過就是這樣，並不需要把事業停掉的。

尚志點了點頭，順勢，尚志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們永遠都不離婚的…早點回家去吧…」尚志牽起了我的手，讓我的心頭一陣溫暖，然後我們兩夫妻就像以前一樣，牽著手走出了咖啡廳。

 

我心裡開心的想著：諮商師說的不準，還是有奇蹟的…還是有奇蹟的……忽然，我的心頭跳進了某個念頭，我要尚志先回家，並表示我隨後就到。

 

看著尚志上了車之後，我一個人又返回了咖啡廳，偷偷的溜進了男生廁所，看遍了每面牆上的圖案。

 

我才了解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

 

哪有甚麼「玉真愛尚志」的塗鴉…?!哪有甚麼舊公園保留下來的牆壁…!?不過因為如此，我的嘴角，反而笑得更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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