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訴 by H

短篇小說「女人香」系列 小說

我叫做小雲,一個才國小畢業的女生,這一輩子不算順利,不管是在家庭裡,或是在感情上,都挺多問題,也或許是我的學歷低的關係吧,我就是認為人生需要有比較多一點的金錢在身邊,我才不會感到不安。

 

這一生當中我見過不少人,不少事情,也很少讓我值得回味的,然而在我十八歲那一年的母親節,我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不管是打扮,談吐,給我的感覺,都十分的特別,我一直希望,有一天可以再見到他……

 

那一天的情況是這樣的。我雖然知道這一天是母親節,但是我並沒有回家過節,原因是,我剛被一個男人給甩了,這個男人不但拿走了我在餐廳當服務生工作的錢,臨走之前,我還挨了他一頓打。

 

我知道我的老母親是在意這種事情的。舉凡這種要表示心意的節日,老母親都希望我和姊姊們可以拿錢回去,畢竟,金錢是表達孝道的最直接方式。

 

我從小,就是這樣被教導的。我認為,我將來可能也會這樣教導我的後代。

 

這一天我的臉上看得出被打的傷痕,我的口袋裡面空空如也,雖然說是母親節,但是我根本不敢回家去和大家團聚,我很清楚姐姐們在老母親的面前會怎麼批評我,但是我真的不敢回去,雖然,我也很想盡一份孝道。

 

就在我猶豫不決,在基隆港口前面徘徊的時候,一個留著鬍子的男人就這樣走到了我的身邊。他戴著一頂鴨舌帽,留著一些鬍子,就打扮來看,很像是人家嘴裡說的那種,搞藝術的人。

 

我看到這個男人一直往我這邊走來,雖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是卻覺得有點恐懼,畢竟那時候我才18歲,對於自身的安全還是會有些警覺。

 

沒想到,他停了下來,就這樣和我隔著大約兩個人的距離,和我一樣面向著大海,偶爾會回過頭來看看我。

 

我們兩個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大海過了大約十五分鐘,他忽然開口說話。

「母親節不是嗎?怎麼自己在這邊?」他說。他看起來雖然年紀不小,聲音倒是挺年輕的。

「…你不是也一樣…」一開口說話,我就覺得這個男人沒有威脅性,反而,他給人一種很好聊天的感覺。

「我很想過母親節呀…不過,我母親不在了……」男人說。

「喔喔,對不起……」我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答案,不免尷尬。

 

緊接著,又是一片漠然。

「妳呢?怎麼不回家過節?」他問。

「…我沒錢……不敢回去……」

「過母親節要錢做啥?」

「……我媽,就是覺得母親節要拿錢…這樣才叫做過節…」

「妳不會也是這樣認為吧?」

「當然不是…可是我不敢和她講呀……」

 

這時港邊的海風吹在臉上,有鹹鹹的味道。

 

我和那個男人,又這樣一起看著港口好幾分鐘不講話,忽然,男人像是想到甚麼似的,拍了一下前面的柵欄。

 

「這樣好不好…我們互相幫忙一下…」

「幫甚麼?」

「…我很想對我媽說些話,可是…她不在了,而妳很想對妳媽說些心裡話,但是妳不敢呀……那麼,我可不可以暫時把妳當作我媽,妳讓我講一講我心裡面想講的話,再來妳就暫時把我當作妳媽,然後妳試著把心裡話講給我聽,搞不好,之後妳回家,妳就敢和妳的母親說這些話了……」男人說的很認真,我是有點驚訝,畢竟在這個人來人往的港口,我們兩個要玩角色扮演?那也太難為情了吧。

「這樣…好嗎…」我還沒有說答應,男人已經開始要講話了。

「媽,我好想妳喔……妳走得太突然,以致於我有好多的話,都來不及對妳說…」男人一開口,就像是真的把我當成他的母親,我雖然尷尬,想說就當作做善事吧,於是,我認真的開始傾聽他的心裡話。

 

「…妳自殺那天打給我…我不應該那麼容易讓妳掛電話的…我應該要一直和妳講話,然後,我應該要打電話給基隆的朋友,叫他們立刻去看妳的……我現在知道妳教我要重視金錢,是因為怕我被別人騙了,被別人占便宜了,我不應該罵妳只重視金錢,因為那根本不是真的……妳只是關心我,想要保護我…我不應該只為了老婆的想法,就搬出去住了,我應該要多一點時間陪妳,多一點時間和妳聊天,那麼妳的憂鬱症就不會惡化了……我應該要趁妳還在人世間的時候,多說一些『我愛妳』的真感受…媽,我真的好想妳…我真的很想和妳講講話……母親節到了,我過得很好,妳不需要擔心我,我有很多讀者挺我…所以,妳顧好妳自己的心情就好,希望妳在那邊,和老爹可以好好地……最後,我要說,母親節,快樂……」男人說到中途,眼眶就紅了,聲音就哽咽了。我很難想像他母親到底是甚麼情況下離去,讓這個男人如此難受,不知怎地,在那時候我好心疼他,於是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我看到了他充滿感謝的笑容。

 

「換妳了啦…妳試試看和妳的老媽媽說說心裡話呀……」男人說。

然而我一直搖頭,這可不是我希望的結果呀,畢竟,我剛才根本就沒有答應他,就在這個時候,他看了一下手上的錶,然後對我說。

「好吧…妳不願意就算了,不過,我得要走了,時間很短,能見到妳…很開心……」男人看著我,眼睛中充滿淚水,我一度以為他想要抱我,然而「男女授受不親」,我是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的啦……

「再見了,保重……」男人向我點了頭,轉身離開了我,我看著他的背影,很快地,就在人群中消逝了……

 

「是個怪人……」雖然我心中這樣想,然而對這個人我卻沒有任何不好的感覺,只希望他不要過度沉溺於母親離開的難過之中,不然每個母親節都要找個陌生女人這樣說話,早晚會被警察抓走吧……

 

那天晚上,我硬著頭皮回到家中和姊妹們與母親一起度過了母親節,雖然沒有講出任何心裡的話,但是我覺得有回來還是一個對的選擇,也算是那個陌生男人幫的忙吧。

 

那一年我結了婚,和一個餐廳的廚師。

 

沒多久我就生了一個兒子,然後在三年後我又生了第二個兒子。或許是因為我很想要女兒吧,因此第二個兒子一出生,皮膚又白又嫩,讓我一直很想把他當女兒來養,來打扮。而他雖然脾氣很硬,但的確也比較像女孩子,喜歡小孩,喜歡狗,尤其喜歡毛茸茸的玩偶或是動物。

 

一轉眼,我就快要接近五十歲了,兒子都大了,但我身體卻越來越差了。每每看著電視上所報導的科技,我都覺得自己實在太不像是這個年代的人了。「…穿越時光的技術,預計在十年之後會實現……」像這類根本在我們小時候不敢想像的事情,一而再地在媒體上報導,我依舊,不會相信……

 

這幾年,因為大兒子所捅的簍子,害我和那大我九歲的老公,背負起為數不小的負債,也因此,原本個性開朗的我,似乎得了憂鬱症。我不敢讓別人知道我欠錢,我每天晚上都擔心明天的現金不足,身邊的老公總是可以睡得死沉,但我從我吃藥的劑量越來越多這一點來看,我知道我的症狀越來越嚴重。很多時候,我想死,想要自殺,因為如此一來,就可以一了百了。於是我真的嘗試了一次,雖然那一次被小兒子及時發現,救回了我一命,但我的煩惱絲毫沒有解除。

 

那一天下午,和老公口角了。我提前回到家,關在自己的房間裡面,我刻意把電視打開,讓空間裡面有點聲音,沒想到我聽到的依舊是「科學家宣稱,回到過去的科技已經逐漸成熟,美中不足的一點是,不能改變任何的過去……」雖然,電視聲音很大,但我心中的憂鬱竟然沒有變小,我知道,心魔產生了,他從一個小點,擴展成一個龐然大物,我可以感受得到,他正在啃食我的理智,正在毀滅我求生的念頭,他在引導我走向一個假性解脫的世界。

 

於是,我拿起電話,我撥給我那已經結了婚,搬出去住的小兒子。我到最後一刻擔心的還是錢,我必須讓小兒子知道,我的提款卡號碼。就在電話撥通的那一剎那,我想起了18歲那一年在基隆港邊和我講話的男人,戴著鴨舌帽,留著小鬍子的那個男人。原本一直都想不起這個男人的容貌,卻在電話接通,聽到我小兒子聲音的瞬間,我想起來了。

 

「喂,媽?」沒錯,小兒子的聲音。就是那個男人的聲音。

「你知道我的提款卡號碼嗎?」我知道真相了,但是我停不住。

「不知道…」小兒子這時候完全無法想像,他在這通電話之後會有多難過。

「1357…」再見,我最親愛的兒子,不要為了我難過,你要好好地發揮自己的能力,讓更多人幸福喔……

 

然後,我掛上了電話,迎接那美麗的使者,來帶領我走向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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