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坐在貴婦百貨的一樓廣場邊的椅子上，揉著我自己的腳踝。

 

沒有一個人，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會投以任何同情的眼光，假如說，我是直接從30歲的那一年，跳到現在65歲的現在，我一定會無法接受這種情況，甚至有可能會羞愧而死。

 

畢竟，在30歲以前，我是那麼的受歡迎，那麼的吸睛，就連女人看見我，也都會不自覺地臉紅了起來。

 

我的名字，叫做乙美。也因為我的名字聽起來太像藝名，因此我就算踏入了那個世界，我也不曾改過名字。因為所有的人，都以為，那就是藝名。

 

那是一個燈紅酒綠的世界。

 

我總是說，我18歲那年出道。事實上，根本是謊報。為了要賺錢，我從15歲就開始在店裡面上班了。那時候的酒店分得很清楚，有些女人只陪酒，有些女人肯賣身，當然，大部份所謂只陪酒的女人，最終，還是很多人都賣了身。

 

那，不包括我。

 

在某一次被某個角頭丟出五十萬鈔票，要我陪他過夜，我拒絕，之後又拿刀在我手上劃了一道疤，我依舊拒絕之後，我的名氣，從此傳遍了這整個酒國。

 

「乙美拒絕了五十萬過夜……」

「五十萬？那她一定很美？」

「聽說美到不行……」

「這個行業最美的就是她了……」

 

那時候沒有網路，但是消息卻傳遞的比現在的甚麼臉書還要快，店裡面因為我的關係，生意多了兩倍，身邊的小姐們也因此獲益匪淺，一時之間，我成了店裡面的招牌，成了媽咪眼中的金雞母。

 

當然，還是有客人出價錢要買我過夜，超過一個晚上五十萬的大有人在，然而，我依舊全部回絕了。

 

我記得有一次最大的排場，是在某個大老闆們的聚會。其中包括了全國最大銀行的老闆，還有跨國企業的執行長，兩個人分別帶了十幾個看起來像是小弟的員工，來和我吃飯。據說那一餐的內容，稱得上是山珍海味，但是我，只覺得一般。

 

執行長叫了一位小弟專門在旁邊幫我倒酒，我還記得，他看到我的時候，整個人連話都不會說了。

 

「我我我…我叫……」最後有沒有講出名字，我也忘了。我只能用這樣的事情來描述，我在那個年代，到底有多受歡迎。

 

當然，那天晚上，兩位大老闆都開出了不可思議的天文數字，要我陪他們一晚。我依舊，拒絕。在那之後沒多久，我家裡，因為父親所背的債務，逐漸的還清了，我的心情，開始開闊了起來，我知道，我想要談個戀愛，那一年，我也已經29歲了。

 

在一次吃飯的場合裡面，我認識了一位叫做健二的導演。這個導演年紀和我差不多，正打算在電影界打拼，他充滿了理想，雖然沒甚麼錢，但是我卻愛上他的志氣，愛上他的夢想。

 

於是，我們開始交往。

 

這一年期間，健二還沒有開始拍電影，最多是接到副導演的工作，但是我的存款不少，於是我們之間，等於是我在養他的一種關係。

 

健二很感謝我，但我認為這沒有甚麼，我支持他，也相信他。終於，在一年之後，健二當上了導演，甚至開始有了名氣。

 

我並沒有意識到，開始成名後的他，想法和個性上都有了轉變。還是一昧地幫助他拍電影，甚至把我的錢先挪用給他當資金。沒想到，他不但在外面養了女人，所拍出來的電影，更是一敗塗地。

 

當他花完了我所有的錢，還有我對他所有的愛之後，我決定離開他。於是在35歲那一年，我離婚，回到那個原本花花綠綠的世界裡面。

 

一切，都已經人事全非。

 

一開始依舊有人像以前一樣，打算花錢買我過夜，我還是，拒絕。但是後來傳出去的閒話，可就沒那麼動聽。

 

「拜託，都幾歲了，回來賺還擺架子…」

「她以為自己還像以前一樣……」

「老很多了……」

 

我不在乎這些話，但媽咪在乎。甚至，媽咪更在乎我的業績沒有以前那麼高，而且是每況愈下的趨勢。

 

做了兩年，媽咪勸我退休，我雖不情願，也只好離開。只不過，一個快要四十歲的女人，到底還可以做甚麼？

 

我開始去走唱，也開始去幫人家洗碗。日子雖然辛苦，還是過得下去，偶爾，會有一兩個大老闆像是認出我來的樣子，看著我說：「我們，是不是見過呀？」但我不會承認，甚至在這個時候，我才真正隱藏了自己的名字，隨便講了兩個字，就省得人家認出我。

 

養活自己還可以，但我坦白講，我真的，不知道這個人生，還有甚麼活下去的意義了……有時候，我問自己，當年在堅持甚麼，我沒有得到好處，我的風骨，更不會有任何人頒發匾額給我……

 

我的人生，其實是，毀在了自己的個性上吧……

 

 

「妳是，乙美小姐吧……」原本低著頭揉著腳的我，被這句話叫得抬起了頭。在陽光下站立的這個男人，因為背光的關係，導致我並沒有看得很清楚。

「你是……？」

「妳認不得我啦……不可能認得的…」男人說。

 

過了幾秒鐘之後，我總算看清楚這男人的臉，約莫五十幾歲的中年人，一身西裝，感覺十分紳士。

 

「乙美小姐，當年認識妳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弟，我跟在執行長的身邊，有一次幫你倒過酒…妳或許沒印象，但我必須和妳道謝，妳是我的動力，我一直想要出人頭地，想要賺大錢，就是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和妳吃頓飯，因為，妳太有風骨了……」男人的五官雖然多了不少皺紋，但我，逐漸的想起了他來。

 

那位結巴的小弟。

 

我有點激動，就在我對自己人生感到懷疑的同時，竟然有人告訴我，他的人生因為我有了改變，只因為我的堅持……

 

我的眼眶泛紅，實在不想被他知道我現在的窘境，於是，我起身就想離開。但是，看來他並不只是想要認出我來而已。

 

「乙美小姐，我可以，請妳吃頓飯嗎？」他說。而我的心頭，因為這句話，變得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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