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停時間 by H

短篇小說「女人香」系列 小說

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我知道,自己還是不能接受事實,雖然感覺上,就像義偉隨時都有可能再出現在這房間內的某個角落。

然而,這樣的場景,卻是再也不會發生了。

義偉走了,在三天前出了車禍,明明是遵守交通規則的他,卻被酒醉駕車而闖紅燈的卡車給迎面撞上。

或者應該說,如果義偉不是每次都這麼堅持要載我回家的話,這一次意外,可能就不會發生了。

「美真,我不覺得累呀,可以和妳在一起才是重要的……和妳在一起的時間,少了一分鐘都可惜…」義偉每次都是這樣對我說,然後不管是順路不順路,同行有沒有別人在車上,他都一定會把我放在最後一個才送回家,堅持這樣做我們兩個就會擁有最長的相處時間。

看著他的書桌,那雜亂的桌面,我心裡直想著,的確如義偉所說,如果可以多一分鐘相處,那能有多好…只不過,人呀,卻總是在失去之後才能體會深刻…

我和義偉是從大四才開始交往的。

原本同學了好幾年,都沒有來電,或者說,都沒有緣份,一直到了要畢業之前,兩個人才走在了一起,但是一開始交往,兩個人就又要面臨畢業,結果就是我去上了班,義偉則是去當了兵。

或許就是這樣的因素,義偉總是說,我們都沒有好好的相處,畢竟當兵的時候,一個禮拜可能只能見一兩次面,而當完兵回來之後,義偉又因為工作而到了新竹上班,我們兩個人談了五年的戀愛,見面的時間卻大概只有別人的三分之一。

還記得有一次約會的時候,我遲到了。義偉對我的行為感到相當的不諒解。

「我們見面的時間都很少了,為什麼還要遲到呢?」雖然義偉的表情很溫和,可是我知道,他在意這件事情。

「…不好意思,可是…我才遲到了五分鐘耶……」我也有點委屈。五分鐘,應該不至於太嚴重吧……

「…嗯……可是這樣妳就沒有看到剛才有一條標準白色貴賓,超大隻的從我面前走過……」義偉這樣說的原因,是我們兩人都很愛狗,每次走在街上,都會彼此分享自己看到的小狗。

「…沒關係,有機會啦……」我這樣說。

「…那不一樣啦……」

「怎麼不一樣?」我問。

回憶,因為我的視線轉移而被打斷。

義偉房間的牆壁上,貼滿了海報。幾乎每一張都是足球明星。從義大利的巴吉歐,巴西的羅納度,或者是法國的席丹,都是義偉的偶像。

因為他的關係,連帶的使我也對足球有了另外一種親切感,只不過,我自然是沒有像他那麼了解所有的規則或是熟悉球星的生平。

我回想起了義偉曾經在廣場上盤球,學習日本球星三浦知良的動作,誇張的姿勢讓我笑得合不攏嘴。

那模樣,好像就發生在上個禮拜天而已。

然而,這一切,卻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越來越真實的孤獨感,讓我難過得一個人獨自坐在了義偉房間內的地板上,義偉的媽媽要我進來看看有甚麼我想要帶走的東西,然而我一進來,卻只看到了滿滿的回憶。

書架上有著義偉喜歡的小叮噹的週邊商品系列,想到我當時為了幫他收集點數,天天喝同樣的飲料都快要喝到吐了。

書櫃裡面最多的則是世界盃的專題書籍。上一屆,上上屆,上上上屆的,我都不知道,他從哪裡買到那麼多的書。

衣櫃裡面掛著的,則有他最常穿的帽T,我一邊翻著衣架上的衣服,還看到了兩三件我們熱戀時期,曾經一起買下的情侶裝。

我的眼眶紅了。

我不知道我應該要帶走什麼,如果可以的話,我只希望可以給我再多一點和義偉相處的時光,我相信,這會勝過任何的紀念品。

然後,我忽然在床頭櫃裡面,看到了一片光碟。

那是單獨存在的。不是和世界盃的比賽片段放在一起,而是單獨一片靜悄悄地躺在了床頭櫃的抽屜裡面。

更特別的是,光碟上面寫著幾個字。

「我和美真的『傷停時間』」。

傷…停…時間……??

這四個字像是一支箭一樣,直直地射進了我的記憶中,我記得我聽過這個專有名詞,而且義偉似乎也有解釋給我聽過。

…是甚麼呢?

「…傷停時間呢…就是通常足球比賽上下半場各有45分鐘,因此下半場到了90分鐘的時候,比賽不就應該結束了嗎?可是呢,因為比賽當中有人受傷,或者是裁判舉牌等暫停比賽的空檔時,那個計時的鐘都沒有停,因此為了要讓比賽的實際時間有充足的90分鐘,就會在90分鐘之後,又多了3,4分鐘……」義偉說明的很清楚,因此,我對這四個字一點都不陌生。

可是…這是我和義偉的傷停時間…??這是代表我們之間,還有多出來的時間可以相處嗎……??

我半信半疑的將光碟放進了電腦之中,開始播放。

然而畫面卻讓我相當困惑。

一開始的畫面大概是在某個廣場前的空景,行人走來走去,我看見畫面的下方記錄著時間,大概從某一天下午的三點,錄影到了當天的三點三分,接著就停止了。然後接下來又是另外一個地方的空景,這一次連行人都很少,時間大概是某一天傍晚的六點,記錄到六點四分左右,畫面又停了。

我看著電腦螢幕,完全無法了解這為什麼是我和義偉的傷停時間。

就這樣看了好幾段落的空景錄影之後,我總算在某一個段落裡面,看到了比較有趣的畫面,那是一隻標準的大型白色貴賓狗,被他主人牽著從義偉的眼前走過,義偉不停的將鏡頭對準著狗,但,不到兩分鐘,貴賓狗又再度的離開了鏡頭。

看到這一段,我終於,想起了義偉當初回答我的話為何。

「我們見面的時間都很少了,為什麼還要遲到呢?」

「…不好意思,可是…我才遲到了五分鐘耶……」

「…嗯……可是這樣妳就沒有看到剛才有一條標準貴賓,超大隻的從我面前走過……」

「…沒關係,有機會啦……」我這樣說。

「…那不一樣啦……」

「怎麼不一樣?」我問。

「妳遲到一分鐘,就代表今天我們相處的時間少掉了一分鐘,遲到五分鐘,就少了五分鐘…如果把每一次遲到的時間都加起來的話,我們,就等於少掉了好多相處的時間……」

「這麼嚴重喔…那怎麼辦……??」

「沒關係,我有辦法……」義偉笑了,那笑容,好燦爛。

而我,卻在電腦前,哭了……

因為,我確實藉著這「傷停時間」,重溫了我們失去的那寶貴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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