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by H

短篇小說「女人香」系列 小說

秋天的夜晚,我一個人坐在家中的書房,看著我的老公勝田正透過電腦螢幕傳達著訊息。

「如果我們結婚了,我們的家,一定會非常美麗,非常乾淨,非常…」勝田詞窮了。而我微笑著,聽著。

聽著窗外的風吹得風鈴聲作響,我不禁想起了那一年的事情。

那一年,我二十八歲,勝田三十歲。剛交往了一年的我們,雖然經濟狀況不好,但是勝田卻很有信心,我們可以組成一個美滿的家庭,買一間好房子。

「灌籃高手裡面,安西老師的名言…『不能放棄,放棄就等於結束了…』」而這句話,變成了勝田最常安慰我的話。

在勝田的鼓勵下,對於婚姻,對於未來,我更有了信心,也更決定要和這個男人,共組家庭,共渡一生。

於是,那一年的秋天,我帶了勝田,回到我南投的老家。我的老家不是在市區,父母親也很傳統,因此我一直擔心,長期在都市裡生活的勝田,會和家裡人格格不入。

不過,從當天晚上的情景看來,是我多慮了。

「淑婷,這個勝田不錯,又會喝酒又有禮貌…」老爸操著台語,在席間當著全家人的面,就這樣誇起了他。

「伯父,我酒量不好,倒是伯父才真的是,千杯不醉…」勝田幾句場面話,把我爸媽都逗得樂不可支,勝田更是得意的偷偷和我使眼色。

看著家裡人與勝田這麼融洽的相處,我的心中,感到很幸福。只不過,傳統的爸媽,硬是要勝田睡在我房間隔壁的客房,堅持婚前不可以同房,讓我心裡小小的抱怨了一下,甚至暗地裡反駁著。

「拜託…我和勝田早就已經……」想法雖是如此,我還是聽從著爸媽的指示,帶著勝田到了隔壁的房間。

「就這邊啦,其實你這邊的床頭和我房間的床頭是相對著,只隔著這道牆,而且這牆是隔間牆,很薄,所以有甚麼需要,隨時可以叫我…」勝田聽著我的話之後,輕輕的敲了牆壁兩下。

「真的耶,搞不好我們這樣都可以聊天,難怪妳爸媽要我們分房睡,隔音不好的關係啦…」我笑著打了勝田一下。

「好啦…我開玩笑啦,反正看來妳爸媽不討厭我,我們又往前邁進了一步…早點去睡吧…」當勝田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堅定的眼神,總是可以給我許多信心。

隨後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內,剛把門關上,就在我起身上床的時候,忽然四周的事物開始搖動了起來,我驚覺不對,正想要起床出門時,沒想到,更強烈的地震隨之就到,短短的一分鐘內,天搖地動,桌上的東西早就都掉在地上,更誇張的是牆壁竟然開始龜裂,屋頂的木材支撐不了扭曲的壓力,整個天花板就這樣整片掉落了下來。而我,就這樣活生生的被壓在床上,動彈不得,甚至失去了意識。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我被微弱的聲音叫醒。

「淑婷,淑婷,妳沒事吧……淑婷…」我的眼睛漸漸地張開,終於認清了我目前所處的狀態,不但身上壓著的是落下的天花板,四周的牆壁更是充滿了縫隙,而我自己的腿,被木頭給壓住。我試著想要移動身體,卻發現完全無法動作。

「…勝田…勝田嗎?」我聽到隔壁傳來的聲音,確認是勝田所發出,就是不知道家裡的其他人是否都還好。

「淑婷,妳沒事吧…」勝田在牆壁那頭叫著。

「我沒事,就是身體被壓住了,都不能動……」聲音雖然小,但我和勝田還可以溝通。

「沒事沒事…救難隊很快就會來了,淑婷…妳要挺住…」勝田的聲音依舊很樂觀。

「可是勝田…我好怕…我們會不會就這樣死了……」我邊說著,察覺自己的臉上已經流滿了眼淚。

「不用怕,有我在呀,淑婷,別忘了我說的呀…不能放棄,放棄就等於結束了…」勝田刻意的提高了聲音,讓我聽清楚最後那幾個字,而我也的確因為勝田的聲音,湧出了多一些活力。

「我們現在要保持體力,所以盡量少講話,等待救援隊來找到我們…才有體力大叫……」勝田講這句話的聲音的確比剛才小了很多。

「好……」我回答完之後,我們兩人就沒有對話了,而我只覺得自己的身上很痛,根本無法判斷到底傷勢如何。

昏昏沉沉中,我似乎睡著了又醒,醒過來又睡。而根據外面透進來的光線昏暗,我判斷應該已經過了兩天兩夜,然而勝田所謂的救難隊,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到了大概第三第四天左右,我聽到了沙沙沙的聲音,我眼睛一睜,心裡想說救難隊到了,因為我可以判斷的出,那是木材移動的聲音,因此正準備將這幾天儲備的體力,在這個時候大聲的叫出。

沒想到,五秒鐘過後,我發覺,這是另外一次餘震,而且規模不小,原本只坍塌了一邊的房間裡面的天花板,這下子另外一邊也倒了下來。我嚇得大叫,卻無法抵抗這種天災的威力。

約莫一分鐘過後,地震總算又停止,我身邊的木頭以及水泥板增加了些許之外,我的情況,並沒有變得更好或是更差。

「勝田,勝田,你沒事吧…」我顧不得體力的保存,趕緊呼喚我的男朋友,只不過,勝田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怎樣,竟然都沒有回音。

我不敢去想像隔壁房間的情況,也不敢推測勝田目前的處境,我只能在心中默念經文,希望這一切趕緊結束。

「淑婷…我沒事…妳也不能放棄唷…」入夜之後,我忽然聽到了隔壁傳來的勝田的聲音,讓我高興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們兩個…都不能放棄……」我邊流著眼淚,邊說著,只不過,當時的我其實根本不相信,我們可以度過這次難關,畢竟,我知道我自己的身體情況,已經越來越差了。

就這樣又過了兩天左右的樣子,我的身體狀態已經到了極限。我知道,我的意識開始模糊,一個不小心,我可能就不會醒過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確實的聽到了,屋子外面傳來的聲音。

「淑婷,不能放棄,快點,他們到了,大叫,我們一起大聲叫……」原本快要失去意識的我,聽到了勝田的聲音,那瞬間又像是活了過來,我拼死的擠出身體內最後的力量,大聲叫出救命的聲音。很幸運的,一個小時候,我看到了救難隊員的臉孔,以及外面的陽光。

「救救我家人,他們都在裡面……」當我在救護車上打了針迅速的補給了點體力之後,我催促著救難隊員,然而大家的表情,卻是個個面有難色。

「小姐,你看一下…我們已經都搜索過了…」隊員指著我眼前的斷垣殘壁,我無法指認,這就是我們的家。

「剛才有挖出來幾具屍體,應該是您的父母親,還有一名男性…」一旁的救難人員低聲的說。

我不敢置信的走到了屍體置放的地方,確認了他們三人的身分。但,我依舊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

「三具屍體都已經死了超過一個禮拜…應該是當天晚上就全部罹難了……」我聽著醫護人員的話,整個人傻了。

那勝田的聲音??是我的幻覺??

曾經,應該,原本,我擁有的一切美好,難道就這樣瞬間消逝,這要我以後的路,怎麼樣走下去……

我哭著,喊著,叫著,歇斯底里的跑著,救難人員見狀,趕緊衝上來將我抓住,我成了這人世間,最無助的存在……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治療,我的身體沒有大礙,但我的心裡,卻出現了「了結生命」的念頭。在醫院的廁所內,我拿著剃刀,發抖的刀鋒在我的手腕上遊走著,我知道護士探房的時間,只要這一刀下去,我有足夠的時間,讓我的血液大量流出。

我掙扎著,顫抖著。

「不能放棄,放棄就等於結束…」忽然,勝田的話出現在我耳際,我握著剃刀的手忽然脫力,剃刀,應聲的掉落在了廁所的地上。

「我不放棄…不放棄…可是…又能怎樣……」當我好不容易捨棄掉輕生的念頭,擦乾眼淚走出廁所,卻看到了醫生與護士人員,正站在我的床前。

「您的身體,出現了一點異狀……」這是那時候,醫生的開場白……

距離現在,已經六年了。

秋天的夜晚,我一個人坐在家中的書房,看著我的老公勝田正透過電腦螢幕傳達著訊息。

「如果我們結婚了,我們的家,一定會非常美麗,非常乾淨,非常…」勝田詞窮了。而我微笑著,聽著。那是他當年下南投前,錄製的一段影片。

在這間我去年剛購入的新房子內,一名男孩忽然跑進我的書房。

「媽,我要和爸爸說晚安,睡覺了…」男孩的臉上有著勝田般的五官。我點頭回覆著我們的兒子,然後他對著電腦螢幕裡面的勝田打了招呼之後,往他自己的房間跑回。

自從當年醫生告訴了我這個不可思議的事情後,我確信,勝田說的話是對的。

看著這間非常美麗,非常乾淨,非常……的新房子,我再回過頭看著螢幕內勝田的笑容,想起了他掛在嘴邊的那句話。

「不能放棄,放棄就等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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