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腦 by H

短篇小說「女人香」系列小說 2014 年 1 月 5 日

時間是2059年。

我記得，在我們小時候曾經看過類似的老電影，訴說著現在我即將要面對的事情，那就是－在人死後，可以藉由植入他腦中的晶片，讀取他生前的記憶。

雖然現在全家人坐在一起，也是要窺探老爸生前腦中的印象，但是顯然科技還是沒有電影裏面來得進步的快。

依據科技人員的說明，現階段的作法，只能看到老爸生前還存有印象的記憶，也就是說，如果老爸生前記不得的事情，我們也無法從螢幕裡面看到什麼了。

我不知道葬禮從什麼年代開始多了這道程序，但我記得以前的葬禮，是不需要做這件事情的。

而這件事情，讓我相當的排斥。

母親和弟弟，以及大伯，二叔還有姨媽等十幾二十個人，大家都等著螢幕亮起，就可以透過從父親生前的角度所看到的影像，藉以懷念父親，以及溫習和大家的點滴回憶。

我卻感到萬分的不耐。

當然，我知道我必須坐在這裡看完這些影像，但我也知道，在父親的記憶裡面，我會出現的次數肯定少之又少。

我想，這是家族裡面每個人都知道的事情。老爸的大女兒－我－凱莉和父親不和－這件事情。

原因也許很多，我記得我曾經探索過這問題，但是自從年紀越來越大，與家裡關係越來越薄弱之後，我就再也不去在乎這事情了。只不過，在現在的場合裡面，我發現，在探索父親的回憶之前，我卻先開始探索起自己的回憶了。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自從我七歲那年被熱湯燙傷臉之後，爸爸對我的態度就變了。也許也是因為，從那時候起，小弟的出生，取代了我在家中最受寵愛的地位。

那個事件在我的左臉臉頰到脖子的部位，留下了一片不算小的疤痕，我雖然不是那麼在意，但是我察覺父親在那之後對我的冷漠，卻讓我開始對這疤痕的存在感到不適。

父親幾乎沒有正眼看過我。

成長的記憶中，父親只會要求我讀書，門禁時間更是嚇死人的8點，我唯一一次因為大學畢業舞會，晚上8點出門11點左右回家，竟然遇到老爸當天晚上，因為喝酒和人打架的暴怒，甚至更遷怒於我。

我真無法接受。當年父親都已經五十歲，竟然還會一邊做出喝酒打架的蠢事，然後另外一邊斥責我不可太晚回家。

我想，在那之後，我對這個人徹底失望。

於是我很快的結了婚，甚至連老公，我也許都潛意識的選擇了有可能到美國工作的麥可，藉這機會想要和父親劃清界線。

我還記得要結婚前的那段日子，父親每天更是緊繃著臉，只會抱著他的小鐵盒走進他的書房，活像個孤僻的老人。

沒有人知道，那個又舊又破爛的小鐵盒裡面裝著些什麼，說穿了，我也沒多大興趣。

也因此，結婚之後至今十幾年，我只回來幾趟，和父親也沒什麼話好講，當然連父親最後一面，我也沒有見到。

就像是接到了一個公司隔壁部門長官離去的消息，我順理成章的搭著飛機從美國回來參加葬禮。

忽然，全場的燈光滅了，螢幕亮了。原本還在閒話家常的親戚們，個個都把嘴巴閉了起來，準備瀏覽父親生前殘留的記憶。

畫面其實不是那麼清楚，一開始，大家看到了年輕時候的母親，以及一些爸媽約會時的片段，這段畫面沒有太長，很快的，我就看到了我的出生。

那是還沒有燙傷前的我。

然後看到了我的長大，大概是三四歲的樣子，父親從舊倉庫裡面，找出了使用底片的老式照相機，對著頭戴小皇冠的我猛拍。

父親的記憶其實是凌亂的。只不過，當螢幕裏面出現我的時候，我的胸口還是感到了一陣溫熱，也許，在我心裡，能夠讓父親擁有我的回憶這件事情，是很重要的。

沒多久，畫面一下子跳到了急診室外面，從父親的眼中看去，只見母親流著淚，雙手不停的撫摸著父親的臉，看起來，父親全身不停顫抖著……

「不是你的錯…沒事的，凱莉沒事的……」母親不停的對著哽咽的父親說著，而我這時候，也大概知道是哪一件事情……

從這個畫面開始，我說不出話…我的手，緊緊的，抓住了坐在身旁的母親的手。

中間當然還是有許多父親眼中，弟弟和媽媽的記憶，只不過，那些畫面，就像是生活中的浮光掠影般，不是那麼令人印象深刻。

而下一段畫面，又把大家帶到了另外一個事件。畫面中，父親像是跟在一個女子的身後，不停的走著，可是距離卻又保持的相當遠，就這樣不停的跟著，跟著…接著從父親的眼中，看到了一名陌生的男子，從中途開始跟蹤起前方的女子，並且逐漸的接近，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那名陌生男子即將要做出對女子不利的事情。沒多久，父親開始奔跑，急促的呼吸使得在座每個人都緊張了起來，接著父親一把抱住了那個男人，兩人在地上扭打了起來。

全場的人，一頭霧水。只有我知道，那晚是什麼情況。

前方的女子的穿著，正是我大學畢業那年去參加畢業舞會的衣服，而我口中所謂父親當晚的「遷怒」，現在也完全了解原因……

我的眼眶含著淚，對於越來越了解的老爸，我的心頭，越來越酸，愛面子的老爸，不願意在我面前表現他的自責，只希望我不再受到任何的傷害……

畫面一下子跳到了我的婚禮，父親的眼光始終沒有落在麥可的身上，我卻看到父親的視界裡，一直出現那個破爛的小鐵盒，像是父親隨身帶在身上似的。

我的婚禮過後，父親的記憶開始充斥一些生活瑣事的畫面，但是其中，卻穿插著好幾次父親的眼光，落在家中的電話上，動也不動。就這樣穿插了四五次之後，終於父親看向了電話的旁邊，躺在書桌上的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某個打去美國的國際電話號碼。

我心裡知道，那是什麼號碼，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滑了下來。

接下來的畫面讓全場陷入了哽咽聲，因為進入了父親開始長期住院的那段期間，畫面所及，不是針筒，就是藥丸。

不過可能也因為這段期間都在昏睡狀態，凌亂的片段，很快結束，時間一下子到了父親在醫院的最後一晚。

父親眼中看到的，是已經蒼老的母親。

「…幫我…把…鐵盒拿過來……」母親聽完父親的吩咐，像是走到了一旁的茶几，拿起了父親的小鐵盒，遞到了父親的手上。

接下來的時間裡，父親的眼光沒有離開過鐵盒，就像是特寫般，全場的親友，都一同注視著那個鐵盒，充滿了鐵銹的小鐵盒。父親的手指，邊發抖著，邊扳開了鐵盒蓋，這時大家才看清楚，裡面有著些什麼東西。

相片。就只有幾張發黃的相片。父親發抖的手，將相片從鐵盒中拿了出來，那是一個四歲小女孩的照片，頭上，還戴著個小皇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