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在我前面還只剩下將近六七個人在排隊的時候，我的心情開始緊張。雖然我戴著口罩，但我相信我的情緒，就算是透過口罩也會有人查覺的。

 

畢竟，我和一般粉絲不同。

 

我叫做花兒，今年快要三十歲了。在隊伍最前方的，是一位知名的插畫家－澄氏先生，而我開始「關注」他的作品，也快要十年了。

 

這十年來，他從一個僅僅是網路上有名氣的網路紅人，一路變成了國際知名的設計大師。同樣地，我也從一個大學生，歷經結婚，離婚，而到現在我才鼓起勇氣，想要來參加澄氏先生的簽書會。

 

他的粉絲團在好幾年前就已經破百萬人，看他每天的行程更是緊湊到匪夷所思。或許因為我常常看他的動態，因此會很自然地替他解釋起他前幾年媒體上報導所謂脫軌的行為。

 

也不過就是曾經當場罵過幾個白目的粉絲，也不過就是曾經因為不滿主辦單位在活動上處理的不夠完善，進而怒罵工作人員，在我心裡面，這些事情都無損他的形象，只因為，這十年來，一路陪伴我經歷人生高低起伏的，就是他，以及他的作品。忘了有過多少次，我曾經浮現輕生的念頭，卻因為他適時地在網站上po的一兩個簡單作品，或是一兩句精闢佳句，就讓我產生勇氣了。

 

而就在我希望我的人生，可以更往前邁進一大步的最近，我決定，親眼來見他。

 

那，絕對是令人窒息般的緊張感。

 

當我前面那位大學生心滿意足地和澄氏先生握完手之後，我向前跨出一大步，走到澄氏先生的面前，他就坐在位子上，戴著墨鏡，表情一如往常的傲慢。

 

我強壓住我身體的顫抖，將我手上的書交給了他，在他低頭開始簽名的時候，我開口講話。

 

「澄氏先生，今天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希望，你可以看看我，我是您的，超級，超級，忠實的，讀者……」說完話之後，澄氏先生停止了簽名動作，抬起頭看向我。

 

我全身，發抖著。緊接著，我摘下了我的口罩，露出我的五官。

 

雖然澄氏先生沒有拿下墨鏡，但我可以確認，他，應該有那麼一瞬間的驚訝。不過，他沒有說話，因此我無法得知，他看到我的時候，是甚麼感覺。

 

我和澄氏先生之間對看了約莫五秒鐘，他忽然站起身來，和身邊的工作人員交代了幾句話，竟然，就這樣離開簽書的座位，往後方走去。

 

我嚇到了。我嚇到濕了眼眶，雖然我在出發前，有在自己的臉書上寫下「我決定之後要光明正大面對世界上所有的人，而今天，我決定第一步先讓澄氏先生，先讓我的精神支柱看看……」，但……

 

我看著澄氏先生的背影，心裡面的感覺複雜至極。要知道，不管當我被劈腿，被離婚，甚至前兩年因為被火燙燒而導致臉上留下讓一般人看到會感到恐懼的疤痕，都是因為關注澄氏先生的作品，我才得以療癒。我幻想著，澄氏先生見到我，一定會給我更大的力量，畢竟，我相信他。

 

但是在這幾分鐘裡面，我懷疑了。我甚至產生未曾有過的恐懼，如果他和我想像的不同，我不知道接下來的人生，我是否還有力量往下走。

 

我默默地，再度戴上口罩，並且打算偷偷地，迅速地，離開會場。

 

會場裡面還有著好幾千人，有些已經簽過書，有些則是排在我後面，想當然爾，那些排在我身後的人，會有多麼失望與焦急，因為我的關係，或許澄氏先生今天的簽書會就到此結束了，讀者們都知道，這位大家追隨多年的藝術家，個性有多麼古怪與任性。

 

現場開始起了鼓譟聲，我知道我的臉紅了，從耳根到脖子，或許在這個時間點，連我的衣服底下，全身的皮膚可能都紅了。我低下頭，就想要趕緊離開現場，沒想到，這時候，整個會場響起澄氏先生透過麥克風所傳出的聲音。

 

「咳咳…」瞬間，會場一片安靜，因為澄氏先生是惜字如金，不輕易說話的人，這時候他拿起麥克風，粉絲們個個又是期待，又怕被傷害。

 

因為，也不是沒有這種記錄過，就是澄氏先生忽然心情不好，中止簽書會。

 

「各位，今天的簽書會，得要停止了…」現場隨著澄氏先生的話語，傳出了一片哀號。

「…沒辦法，你們要怪，就怪她……」我不敢相信，澄氏先生這時竟然在舞台上指向想要逃跑的我，而且繼續說出讓我失神的話語。

「如果，你們希望這個簽書會繼續，大家，一起，叫她上台……」我不敢置信地看向舞台，我發現，澄氏先生墨鏡下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我一點都不覺得親切，那笑容，帶著點惡作劇，帶著點不懷好意。

 

「上台，上台，上台，上台……」澄氏先生的指令一下，全場數千人的讀者接著合聲大喊，我瞬間感到自己像是被集體霸凌，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我停在原地動也不動，但那股「霸凌」的合唱，沒有停歇，反而有越來越大聲的態勢，令人感到可怕的，則是在舞台上的澄氏先生，竟然做出像是在指揮大家合唱的手勢，在我的眼中，他頓時化身為一個混混的頭子。

 

不知道怎麼形容我當下的感受，可能，就是氣不過吧，我乾脆快步跑上舞台，搶走澄氏先生的麥克風，接著把我自己臉上的口罩摘下，全場的騷動，就因為我的這個動作，停止了。

 

我知道，他們不是被我的美色震懾，而是因為我那和他們臉上不相同的皮膚顏色而驚訝無言。

 

「開心了嗎？開心了嗎？」我歇斯底里地嘶吼著，全場鴉雀無聲。我整個人蹲在地上，開始放聲大哭，麥克風就這樣掉在我身邊。

 

沒多久，我發現我身邊的麥克風被人撿了起來，從喇叭傳出來的聲音，我可以判斷得出，那是澄氏先生。

 

「為什麼要中斷簽書會，那是因為，這個女生，讓我想起不好的回憶，我發過誓，如果遇到讓我想起不好回憶的事情，我就要中斷我的工作……」聽著澄氏先生的話，我雖然依舊蹲坐在地上，但帶著恨意的眼神，就這樣狠狠地瞪著他。

 

澄氏先生，在這個時候，拿下了墨鏡。

 

「以往，我只要遇到不好的事情，我就會失控，就會抓狂，也因此，大家應該都有看過，我在媒體上的那些不好的消息，一直到幾年前，我無心的點入了某個讀者的臉書，看到她對人生的堅持與樂觀，讓我開始一路關注她……」

 

澄氏先生的話語，讓我的眼神裡面，出現了更多的疑惑。

 

「這位讀者，一路被男朋友劈腿，後來結婚，又被老公家暴，甚至最後因為老公外面有女人，被迫離婚，更糟糕的是，她在兩年前遇到火災，在她臉上和身上，留下了不可抹滅的傷痕……」

 

我呆了，眼眶，漸漸地泛紅。

 

「因為我關注她的臉書，於是我知道，她今天留言說，希望今天踏出第一步，先讓我看看她的臉，之後，再慢慢地，接觸人群……」

 

我發現，臉上的眼淚，多了。

 

「我不能接受，因為，我希望她今天，就可以勇敢地面對大家，因為，我想問大家一句話：『你們認為，她，漂亮嗎？』」澄氏先生最後一句話，喊的很大聲，而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所有的讀者粉絲們，沒有一個人不會認同澄氏先生的話。

 

「漂亮，漂亮，漂亮……」在觀眾的齊聲中，我從地上站了起來，澄氏先生走近我，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謝謝妳讓我關注，也謝謝妳，帶給我的力量……」澄氏先生在我耳邊輕聲的說著，而我，早已經再度，泣不成聲。

 

訂閱H最新專欄「女人香&男人way」：https://vocus.cc/ScentofaWoman/introdu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