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還沒走進靈堂前，光在五百公尺處的地方，我就開始掉眼淚了。還好，我刻意戴上墨鏡，它也成功地扮演好它的角色－不讓其他人輕易地捕捉我的情緒。
在這個島國上，傳統的喪禮是不能夠看到大體的。因此，我們也只能藉著靈堂正中央那張經由家人挑選出來，他們聲稱是「她生前最喜歡」的照片，來緬懷我的這位朋友。
照片裡面，喬安嘴巴緊閉，微微地笑，展現出一種高雅姿態。我心裡清楚，這種照片根本不會是喬安自己喜歡的照片，她和我一樣，喜歡自然的，放開一切的笑容，包括人生。
話雖如此，那麼一張照片，卻足以讓我想起，我和她曾經經歷過的一切。
大約5年前，我和喬安都還在同一間大學的時候，我們互不認識，但卻互相看對方不順眼。
有位長者曾經和我這麼說過。
「當你們爭奪同一件東西的時候，不管是誰，彼此都會變成敵人。當你們面對同一個敵人的時候，不管是誰，彼此都會變成好友。」
可笑的是，當年我們爭奪的竟然是一個不能說出嘴的頭銜，一種膚淺至極的稱謂。
校花。
「化學系的安娜真的美呆了！」
「你傻了，你沒看過中文系的喬安，那才叫美女……」
校花這后冠並沒有真正經由比賽產生，一切都只是口碑與人氣。也因此，無法分出上下的我們，每每不小心在同一個場合裡面出現的時候，我們都暗自在較勁著。不管是要刻意把我身邊的小跟班換得更醜藉以強化我的靓（我知道她也這麼做著），或者是穿著更適合不同場合的服裝，髮型，指甲…總之，我們知道彼此，但我們絕不主動找對方攀談。
真正讓戰情晉升到白熱化的點在於，喬安喜歡上我的同班同學，三畝。但在我的認知當中，三畝喜歡我，我才是最適合他的女人。這一點，在我們系上早就是公開的秘密，只不過，三畝不敢對我表態罷了。
我在當時一直認為三畝就是個濫好人。他雖然有著男人該有的神秘氣質與魅力，但他就是不懂拒絕人。也因為如此，在某一次我和三畝決定要出門逛街看電影約會的時候，三畝竟然這樣對我說。
「安娜，今天會有我另外一個朋友一起，妳不會介意吧？」
「不會…沒關係…」我當然介意。尤其是當我知道那個「第三個人」就是喬安這傢伙的時候。
可以想像的是，那一天約會的氣氛有多麼詭異。我和喬安不停地在討好三畝，然後兩個人都不多說一句話，就結束了行程。
雖然這種「三人行」的狀態持續到畢業後兩年，但我心裡面一直很清楚，三畝就是喜歡我，他一定會和我結婚，他只是想要找個好時機拒絕喬安罷了。
然而，就在某一次我以為他和喬安出去見面的時候，我卻不小心發現，三畝見面的對象另有他人，而且，看來已經來往一段時間了。
我心裡很難過，但是這事情給我的衝擊，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大，於是，我找喬安出來見面，不知怎麼地，我忽然感到她並沒有之前那麼討人厭了。
「有事嗎？」喬安對我的反應不熱情，這是預料中的事情。
「想問妳，妳認為三畝真的很愛妳嗎？」
「那是一定，他愛的絕對不會是妳……」
「…如果，妳發現他外遇，劈腿，妳會怎麼樣？」
「想測試我嗎？他絕對不會這樣對我，如果真的被我發現，我應該會難過到自殺吧……」喬恩的表情讓我足以相信她的堅定，同時，也讓自己了解，自己對三畝的愛，比不上眼前的這個女人。
「嗯…妳贏了……」
我知道喬安滿臉困惑，但我卻很清楚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
我去找三畝，然後攤牌。我告訴他我知道他除了我和喬安之外還有別的女人，我也告訴他我不再奉陪這個遊戲，但我要他立刻切除和喬安以外的曖昧對象，否則，我會告訴所有人，讓他全都落空。
三畝允諾了我。
半年過後，三畝和喬安結婚了。婚禮上，我以三畝的好朋友，出席在「大學好友」這桌上，喬安在送客的時候，抱著我抱了好久，我知道她認為我放棄了甚麼給她，但我其實很想說，這是她應得的，因為，我並沒有像她一樣那麼愛三畝。
接著又過了幾個月，我來到喬安的靈堂，看著喬安的照片回想這一切。
我是極其難受的。
我看著三畝站在照片旁，身上穿的衣服，臉上戴的墨鏡，都是名牌貨，而且頭髮梳理的整齊有型，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還可以從後頸部聞到濃濃的香水味，這一切細節，都讓我感受不到，半點哀戚。
看著喬安的靈柩，我很難不去想像，原本這裡面躺的人有可能是我。
在家屬答禮完之後，我和一票同學同時過去和三畝一一擁抱。輪到我的時候，我在他的耳邊輕聲問著。
「喬安怎麼死的？」
「自殺。不知道甚麼原因，我下班一回家看到她，她已經是沒有呼吸了……」同樣地，這句話裡面，我依舊，聽不出不捨。
此時，耳邊再度響起長者曾經說過的那段話。
「當你們爭奪同一件東西的時候，不管是誰，彼此都會變成敵人。當你們面對同一個敵人的時候，不管是誰，彼此都會變成好友。」
然後我從包裡面，輕巧地掏出那把水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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