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過，第一次搭高鐵，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看著橘色的列車，我的心頭起了一陣蕩漾，在母親的保護之下，我這輩子裡面，有幾次是這樣自己一個人單獨出門冒險的呢？

 

當我走上了高鐵的車廂內，想著我今天的目的地，我的心中，就有著掩不住的悸動。多少年沒看到他了，十年？十二年？

 

我叫做婉兒，今年三十歲。從小到大，母親就把我當作掌上明珠般的疼惜著，也或許是因為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們家的緣故，母親更不希望男人接近我，更會希望我以我的生涯規劃為重。

 

事實上，我很乖巧。不管哪一方面的事情，我都會盡量的去達到母親要我做到的標準，包括了學校裡的成績，談吐，才藝班的學習，我相信從小學開始，我母親就不曾因為我而感到不光榮過。

 

除了高中時期的那件事情之外。

 

坐在高鐵的座位上，我看著窗外的風景，瞬間就模糊，也許是因為速度太快，但這樣的景象，卻很容易令人回想起過去。

 

在我們那個年代，上高中之後的首要目的，就是要考大學，因為錄取率很低的關係，高中三年，不能夠有任何的娛樂行為，更不要說什麼男女之間的感情，談戀愛之類的事情。

 

母親更狠，乾脆把我轉到私立的女子高中就讀，這麼一來，也不用說什麼和男生接觸了，所有的生存目的，就是讀書。

 

只不過，百密有一疏，因為我的數理成績好，因此被學校派出去參加了數理資優的研習營學習，這個由政府舉辦的營隊，來的全部是島國上各個學校的數理資優生，我估計整個營隊裡面大概有將近一千個來自各地的學生。

 

包括了來自高雄的小火。

 

小火的數學特別好，因此當他第一次在課堂上被老師叫起來的時候，解題的速度與能力讓在場的人全部都驚艷到，只不過，沒有人知道，我注意的卻是他笑起來的時候，雙頰浮現的兩個酒窩。

 

小火大我一歲，在營隊裡面五天四夜的生活中，我很快的就和他混熟了，然而我們兩人彼此心中知道，對方是喜歡自己的。

 

當然，營隊一結束，我就再度回到了母親的管轄範圍內，我失去了這輩子第一次談戀愛的機會。

 

很自然的，我放棄了。

 

但，小火沒有放棄。某一天下課，當我走出校門口的時候，我看到了小火的身影，我第一次，體會到「驚喜」的感覺。小火專程從高雄搭火車上來，只為了要見我一面，但，此時的我，並不會因為只見到小火一面而滿足了。

 

那天晚上，我翹掉了才藝班的課，和小火跑到電影院，咖啡廳，夜晚的公園……然後，我們接了吻……

 

只不過，快樂的時光，短暫有如彩虹出現的時間般，一下子就消逝了。小火送我到家門口時，我的媽媽，已經站在路燈下，惡狠狠的瞪著小火。

 

母親沒有說話，只是把我帶上了樓，關起門後對我說。

「婉兒，男人都只要一時的快樂，他們不會長時間對妳好的…顧好自己的生涯才是最重要……」我張大著無辜的眼睛點點頭，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陽奉陰違，因為我和小火早就約定好，我們最少，一個月一定要通一次信。

 

那晚之後，果然，小火依約寄了信給我，我也回了。只不過，隨著兩三個月過去，我發現小火的信沒有再出現了，而我雖然多寄了兩三封信，一旦沒有了回應，我的心也開始懷疑了…

 

母親的話，也許是對的…當時校內的功課也越來越重，很快的，我忘記了這件事情，專心的，朝我的第一志願邁進。

 

高三畢業那年，我考上了第二志願，雖然不是夢想中的殿堂，但也還能接受。上了大學後，母親的保護傘範圍漸漸縮小了，一來是因為我長大了，二來是因為母親的身體變差了，因此我可以任意的參加大學內的任何活動。

 

只不過，我就是談不成戀愛。

 

大學四年裏面，不乏有人追我，我也會試著和對方出去，只不過，到最後關頭，我反而會想起母親的話，可能好好的把專業搞好比較重要。我知道，我心裡面有個傷痕，一個因為阿火被母親說中了的難過，使得我對男生，無法信任。

 

大學畢業後，我讀了碩士班，甚至順利的考上了博士。就在我準備著各項論文打算拿下博士學位之時，母親的病，嚴重了起來。我找遍了各家醫院，用盡了各種關係，最後，在我三十歲這年，母親，還是離開了我。

 

我雖然悲傷，但在幾個月過去之後，我反而有了種心理上的轉變－其實，生命似乎更輕鬆了……我開始思考起博士學位有必要拿嗎？我開始盤算起，我的下半輩子該如何經營呢…的時候，我在母親的遺物裡面，發現了這麼一大疊的信。

 

從信封的顏色上來判斷，我知道，那是經年累月所累積下來的結果。拆開了第一封信之後，我的眼眶，就紅了……

 

那是高中的時候，小火回覆給我的信。看著小火的字跡，當年那種青春的戀愛心情就這樣在心中重新燃起，我看著將近百封的信，並不急著打開閱讀，反而，另外一個念頭跳進了我腦中。

 

我要去找小火……就像當年他跑上來找我一樣。

 

就這樣，顧不得下午還有一個研討會，我披了件外衣，手上拿著那稛信，我上了計程車，到了台北車站。

 

當我走上了高鐵的車廂內，想著我今天的目的地，我的心中，就有著掩不住的悸動。我不想去批判母親那樣的作法對還是錯，我寧願相信，母親本來只打算隱瞞我一陣子，沒想到小火竟然會如此癡情，不中斷的寄著信，也使得母親的謊言，得要無止盡的繼續下去。

 

在高鐵上，我將小火的信一封接著一封拆開讀著。從他高中的時候，考上了清華，之後又上了清華的研究所，雖然他沒有像我一樣繼續鑽研學問，但是他進了科學園區，現在已經是個獨當一面的高階主管。

 

我一邊看，一邊替他高興，又替他感到疼惜，在每一封信的最後面，小火都加上了PS的字眼，上面寫著：我沒有交女朋友唷………

 

高鐵飛快的經過了嘉義，過了台南，我手上的信，也逐漸的看到了尾聲，雖然他的工作順利，但是小火在最後一封信的PS上面，寫下了令我不安的訊息。

 

PS：我沒有交女朋友唷……可是爸媽開始催我了……

 

而這最後的一封信，大約是距現在一個多月前寄出來的。

 

我不想去思考太多，畢竟，這趟旅程，只要能夠再見到小火一面，我就覺得充滿了意義。

 

出了左營車站之後，我搭著計程車，直接說了小火家的地址，希望在這個時候，他會在家。

 

小火的老家，是在一個很偏僻的地方，旁邊充滿了稻田，很難想像，這樣的人家家裡面，出了一個這麼會讀書的小孩。在敲了他們家大門之後，一個狀似小火母親的人走了出來。

 

「火仔呀？他去郵局，在前面那巷子左轉就可以看到…………」等了十幾年，我不想再待在小火的家裡等他回來，於是我三步併兩步，快步的走到了郵局門口，而我一到達那裡，就看到了一名男子，正在郵筒邊，作出了準備寄信的動作。

 

「……小火……」隔著十公尺左右，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小火一隻手拿著的信封已經伸進了郵筒中，聽到了我的聲音後，他回過頭，看著我。然後，小火，笑了…見到了臉上的那兩個酒窩，我才更確認，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小火。

 

只不過，經過了十幾年的分隔，我們，似乎陌生了……

 

「……小火，那些信，是因為我媽……」我覺得，我有必要解釋，只不過，小火卻舉起了手，示意我不用提這事情。

 

「沒關係…我相信妳…」小火說話的同時，那隻將信件放在郵筒裡面的手，卻依然沒有放手，就像是捨不得寄出這封信似的。

 

我慢慢走近小火，小火的動作，依舊保持著不變的姿態，一直到我走到了他的面前……

 

小火手上的信封，雖然百分之九十都在郵筒裡面了，但，剩下來露在郵筒外的部份，我還是看得清楚的。

 

「……寄給我的嗎？」我說。

小火收起了笑容，點了點頭。

「……那…應該是……最後一封信…??」

小火再度的點了頭，並且鬆開了手指，任由信件滑進了郵筒中，我看見，那兩隻緊握信封的手指頭，泛著紅色漬……

 

我和小火兩個人，在郵筒前對峙了一會兒，小火眼睛雖然看著我，手上，卻不停的想把手指上的顏色搓掉。

 

在再度露出了招牌的酒窩後，小火留下了一句話，緩緩地，轉身離開了我……

 

「輪到我…聽媽媽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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