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城國放在我梳妝台上的離婚協議書，我整個人的腦子，就像是電影投射在銀幕上尚未有畫面出現時那般的空白。

 

沒有別的方法了嗎？我不停的自問著自己。

 

同時間，昨天夜晚在餐桌上的對話，也再一次的在我腦海中播放。

 

「…小彤吃飽了嗎？吃飽的話進房間去做功課唷…」城國對著我們九歲的女兒小彤溫柔的說著話，有時候我甚至情願，自己的身分和小彤對調，這麼一來，或許我和城國的感情，可以不像現在般地冷淡。

 

「好…」小彤應了一聲後，很乖的將碗筷回收到流理臺前，接著便安靜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城國雖然一邊吃著飯，但是我知道他很細心地注意著小彤走進房間的時間點，確定她把房門關起來之後，才開始和我提起那個我不想討論的話題。

 

「…上個月到現在…妳考慮得怎麼樣了……」城國依然是一邊扒著飯，一邊說話。

「……」我並沒有出聲。

「…雅培…不出聲…不代表可以解決問題…」城國說。

「……那個……隔壁的王太太，想約我們這個月去日本……她說…現在便宜……」我刻意轉換話題，我知道，我這麼作並不成熟。

「妳想去的話…可以和他們去呀…不過，先回答我的問題…」我聽著城國的話，心裡滿不是滋味，我一個人和他們兩夫妻出國去做什麼!?

「…我們…就不能這樣…一家人好好地過完這輩子嗎……??」我沉默了很久，好不容易擠出這樣的話來，在我心裡面，我真的很難接受，一個美滿的小家庭，為了甚麼要讓它結束…!?

 

或許這是我第一次說出了心裡的話，城國停下了筷子，默默地看著我。

 

「…我也想啊…只不過…在這個家裡面，我沒有感到快樂……」城國說。

「怎麼會呢…我們不是…一直…感情都很好…沒有吵架…也沒有別人介入…」我真的這麼認為，畢竟半個月前開始，城國無預警提出的「離婚」，實在讓我太震驚了，我絲毫不知道，我這個枕邊人，醞釀這個想法已經兩年多了。

 

「…事情就是這樣…妳總是一廂情願，不去追究事物背後的真相…我已經告訴妳，我在這個家裡面不開心了，妳卻無法接受…那是屬於…『我』的感受…」城國在講這段話的時候，情緒有點微微地激動，只不過好脾氣的他，就算是婚前婚後，都不曾對我生過氣。

 

「可是…我們是一家人…離婚的話，小彤該怎麼辦……??」

「離婚以後，我還是他爸爸，妳還是她媽媽…她得到的愛不會減少……」

「可是…她就要接受和一般人不同的家庭模式了…?!」

「妳怎麼知道…現在一般人的家庭模式是怎樣……小彤班上的同學，單親家庭的超過了一半以上，妳說呢…」

「我們可以不讓小彤成為那一群人其中的一份子呀…只要你……」

「只要我怎樣？只要我忍耐嗎……??」城國說至此的音量有微微的上揚。

 

我閉嘴了。

 

在那之後，我們就沒有再說話了。只不過，隔了一天的晚上，我就在梳妝台上面，看到了一紙離婚協議書。

 

這個晚上，城國也沒有回家……

 

隔天下午，我在打掃家中的時候，門鈴聲響起。以為是城國回家的我，急忙的衝向玄關，一不小心打翻了菸灰缸，不但弄得滿地，也讓自己的腳掌流了血。

 

好不容易走到門口開了門，才發現是隔壁的王太太。

 

或許是我發現不是城國，那失望的神情太過明顯，王太太帶著點擔心的問著我。

「雅培，怎麼了……」王太太說。

「我……」怎料，積壓情緒太久的我，悲傷，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扯了出來，還沒讓王太太走進屋內，我就開始哭了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王太太趕緊進了我家，拉著我坐在沙發上，不斷的用手掌拍著我的手背，這舉動，讓我感到很安心。

 

說起來，我心裡面對王先生夫妻是隱隱感到十分羨慕的。

 

自從十年前，我和城國買了這房子之後，我們就認識了隔壁的這對夫妻。他們兩個人不但很開朗，作人也大方，總是和我們一起出門，國內外旅遊去了好幾趟。

 

雖然他們沒有小孩，可是兩個人都把生活安排的很好，不但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恩愛，最特別的是他們兩個人都還有彼此的空間。

 

我最常看到的就是王先生送王太太出門，帶著行李箱，或是王太太送王先生去出差，而且一去都有可能是兩三個禮拜，可是就算是這樣，他們兩個人的感情這十年來只能說是數十年如一日，在我心中，他們簡直就是模範夫妻。

 

而且他們兩個年紀和我與城國相仿，都是大約四十出頭，這讓我對王太太如何保持他們婚姻幸福，起了很大的好奇心。

 

「城國…想要和我離婚……」我將眼淚擦乾了之後，終於告訴了王太太這件事情，畢竟這幾天，我一個人憋得痛苦。

「妳怎麼說…？」

「我不想呀……可是城國說他在這婚姻裡面痛苦……」

「妳是捨不得城國，還是捨不得婚姻……??」王太太說。

「……我……」

「如果今天在這婚姻裡面痛苦的人是妳…妳會告訴城國，然後想要離婚嗎？」

 

王太太犀利的言詞，讓我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原先以為，她會站在我這邊幫我說話，甚至幫我想辦法解決我們婚姻的問題，沒想到……

 

「妳希望我們離婚？」我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不成熟。

「婚姻，只是個形式…不用拘泥於這件事情上面…要考慮的是，在這個制度之下，如何讓婚姻裡面的人都快樂幸福，那才是重點……如果城國不愉快，那麼同樣在這個家庭裡面的小彤，也不會得到妳認為的家庭幸福……」王太太依舊堅持了自己的觀點，這開始讓我有點不悅。

 

我推開了她的手，悻悻然地說道。

 

「…不要說得那麼輕鬆…要不是妳們婚姻不錯，妳才不會這麼說……」我有點賭氣了。

「……雅培，妳認為…我們…過得很幸福……是嗎??」

「不是嗎？」我反問。

 

這時候王太太靜靜地看著我好一會兒，然後從她的包包當中，拿出了她的證件，我不清楚，這個舉動的意義是甚麼……

 

「給妳看…」王太太拿到我面前的，是她的身分證。在那上面，我看到了她的照片，身份證字號，還有配偶的名稱……

 

蛤!?

 

這時候，我才發現事情的詭異了。配偶欄上面的名字，不是王先生的名字，基本上，就連姓氏也不同，因此，我可以確定，這不是改名的問題。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看著王太太驚訝地說。

「尚方和我…不是夫妻……」尚方，是王先生的名字。

「蛤??」我真是止不住地訝異。

「在另外一個城市裡面，我擁有一個家庭，裡面有一個老公…就是身分證上面的這個人，還有一個小孩…」王太太說的鎮定，我卻是聽得傻眼。

「那……王先生……那尚方…知道嗎……」我問。

「他和我一樣…也有一個太太，和兩個小孩……」我想，真的讓我啞口無言的，應該是這段話，也就是說，他們兩個人都是有家室的人，但是卻另外在這個地方買了房子，並且一起生活。

 

「這……」我腦子裡一片混亂，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卻說不出口。

「……我們彼此的另一半…都知情…也就是說，我們，並不是在偷情，而是雖然提出離婚，卻擔心小孩沒有家庭……因此我們找尋了另外一種形式…雖然我和尚方累了點，但是我們相信這樣做，對每個人都好……」原來，他們常常個別出差的原因在這裡，是回去陪自己家人了…只不過，這真的好嗎……??

 

「王太太…這樣……這樣……對嗎……??」我真的，擠不出太多的話，來表達我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如果…因為拘泥於形式，而讓某個人不幸福，我不認為，那會是成熟的一種形式……當然，這種事情，絕對沒有一定的答案……」王太太最後說的這段話，在我腦子裡盤據了許久……

 

……或許，我應該自己去拿捏，關於我和小彤和城國之間，何謂成熟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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