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這家小吃店，大約也有一年的時間了，這可能是我第一次看到阿倫有這樣悲傷的表情。

他依舊點了豬排三明治加蛋，但是孤單的背影，讓我可以得知大概是發生了甚麼樣的事情。

「還要一杯豆漿對吧？」我問，其實是刻意的。畢竟阿倫一直以來都是點同樣的食物。

「嗯…」阿倫連頭也沒回的應了我。

我緩緩地拿了杯冰豆漿，走到阿倫的桌前，只見阿倫依舊是低著頭，看著眼前的三明治卻是一口都沒有吃。

「你再不吃，可能就趕不上上課了呀…」我說。

「嗯…」阿倫依舊是心不在焉的回應我。

我是美淑。大約年過了五十歲左右，大家就開始叫起我美淑阿姨。這個港都雖然是我從小就出生並且成長的地方，但是大約在高中畢業之後，我就離開了這個小鎮，問我原因？我只能說是年輕時候的一些情事，讓我刻意的遠赴外地，一直到了去年，我才回到這個地方，開了這樣的一間早餐店。

距離早餐店不到幾百公尺的地方就有著一間高中，因此每天早上都會有許多學生來我這裡買早餐，阿倫也是其中一個。

從我在這裡開店開始，阿倫就一直是個活潑開朗的男生，已經高三的他，雖然要面對升學的壓力，但是他總是滿臉笑容。

約莫在一兩個月前，我發現他交了女朋友。一個瘦小而可愛的女生，不過打扮看起來總有那麼點土味。

阿倫從沒有和我聊過他們是怎麼認識的，但是從他們常常一同到我店裡來吃早餐，以及每天早上嬉笑怒罵的情況看來，我知道他們在談戀愛了。

「…你昨天晚上…和我說的話…我可以相信嗎？」有一天，我偷聽到女生這樣對阿倫說。

「哪一句話？妳是說…我最喜歡吃鴨腿飯這件事情嗎？」

「你很討厭耶……」女生嘟起了嘴巴，轉過了身。

「好啦…我知道妳說哪句話啦…」阿倫滿嘴還嚼著豬排三明治，卻顧不得嘴裡的東西，急著要向女生解釋。

「哪一句？」女生說。

「『不管妳是不是變老了…或是變醜了…變胖了…臉上有皺紋了，我都還是會喜歡妳……』妳是說這句話，對吧？」阿倫硬生生地將口中的麵包給吞了下去，正經八百地面對著女生說。

「嗯…」

「妳當然可以相信…只不過…得要等到很久以後才有辦法證明這件事情呢…」我記得當時阿倫的眼神，除了真誠之外，沒有其他雜質。

然而，現在看起來，似乎這段感情出了些問題……因為已經連續好幾天，我沒有看到他們兩人一起出現，只有阿倫一隻孤單的人影。

「阿倫，你想不想和阿姨聊聊呀？」我在阿倫的桌邊坐了下來。

「……謝謝阿姨……」阿倫的頭，依舊沒有抬起來。

從店內牆上的鏡子裡面，我看到阿倫和我兩個人坐在一起的景像，就像是一對母子一樣的關係。

「有…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我說。

「…她不見了……」阿倫的聲音很低。

「搬走了？」

「……不是……」

「那是？」

「消失了……」

我看著阿倫，聽著他的回答，一時之間，我反而有點語塞。

「阿姨，如果我和妳說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妳可以答應我，不要告訴別人嗎？」阿倫像是想到了甚麼，忽然激動了起來。

「阿姨一大把年紀了，還有甚麼秘密我守不住，你說吧…」我盡量露出笑容，讓阿倫可以安心。

「那女孩叫作阿May…她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我也不知道她從哪裡來的，但是我們就是很投緣…我就是很喜歡她…她就是很喜歡我……」阿倫說。

「我看得出來……」

「後來…熟了以後…她終於肯告訴我，她是從哪裡來……結果她說…她是從三十幾年前，不小心碰到時空黑洞，於是到了這個空間…也就是說，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阿倫說完這段話之後，頓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像是怕我不能相信。

我微笑以對。

「然後呢？」我說。

「她之前就說過…如果她不小心又消失了…一定是被時空黑洞帶回原來的時空裡了，要我不用擔心…但，當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情時，我又怎麼能接受呢……!?」阿倫一邊說，聲音一邊哽咽了起來。

「這是緣份呀阿倫…如果你們之後無法再見面了，也是緣分呀，要學著接受…」我說，試著用成熟的立場。

阿倫聽完我的話之後，擦了擦眼角，接著從書包裡面拿出了一封信。

「阿姨，我快要畢業了，以後可能也不會來這裡了，如果阿May有出現，可以請妳把這封信交給她嗎…謝謝…」阿倫說完這番話後，站起來往學校的方向走去，到最後，他還是連一口早餐都沒有吃。

我望著阿倫的背影逐漸消失以後，兀自地，打開了那封信。

「親愛的阿May：我想，妳已經回到了妳的時空，可是我想要讓妳知道，不管妳變成甚麼樣子，胖了，老了，病了，我一定會找到妳，並且和妳一起生活。愛妳的阿倫。」

看著阿倫的字跡，我的眼淚不聽話地掉了下來，畢竟，這是當年我離開之後，不知情的後續。

更令我傷心的是，當阿倫剛才看著我說話的時候，他畢竟還是沒有認出我來，沒有認出這個又老又胖的女人。又或者，這是一時之間他無法作出的連想－我就是阿May，我在三十幾年前來過這裡。

當年誤闖了時空黑洞，讓我來到了這個時代，認識了阿倫，原本以為可以就這樣相戀下去，卻沒想到我再度誤闖了黑洞，回到了現實。在那之後，不管我怎麼嚐試，我都再也找不到了這個樞紐……

雖然，我收到了阿倫的信，但是一旦阿倫認不出我來，我就不會把這個秘密說穿，阿倫有他自己的人生，我不需要他來面對我這個老人。

我擦乾了眼淚，考慮將這間早餐店收起來，然後離開這個令我傷心的地方。

時間已經離開了早上的尖峰時期，因此店裡面幾乎沒有半個客人，正當我打算開始收拾店裡面的桌椅，忽然背後又傳來了客人的聲音。

「老闆娘，給我一份豬排三明治和豆漿……」我回過頭，說話的人是一個中年男子，穿著西裝，看起來像個風度翩翩的紳士。

「不好意思…已經休息了……」我說。

「果然……」中年男人笑著。

「果然什麼？」我納悶了起來。

「果然妳也認不出我來……那就不能怪剛才年輕的我，認不出妳來……」中年男人說的話，我字字都聽得很清楚，但是一瞬之間，我真的迷糊了。

「你……」我不太敢相信我的懷疑。

「我是阿倫……」但，事情卻真的是如此。

「………」我摀著嘴，眼睛裡的淚水，卻不停地落下。

「高三那年，阿May消失之後，我和早餐店的美淑阿姨講了這個秘密，那時候，我一時之間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一直到畢業之後，我才隱約覺得，妳可能就是阿May，於是我回來這裡，早餐店卻已經收了……從那之後，我一直在找妳，卻沒有任何消息……直到我到了這個年紀……在我們那個時代，偉大的人發明了時光機器，我決定…回到這個時間點來找妳……」阿倫一口氣說明了來龍去脈，我只能說，這根本是科幻小說的情節。

「找我…做甚麼……??」我說。強壓抑著情緒。

「不管是過去…現在…或者未來…我們都會在一起…妳說，我來找你做甚麼呢…?!」阿倫微笑著對我說。他的眼神之中，除了真誠之外，沒有其他雜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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